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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口相声
卖 包 子
甲: 您说这相声,也都是您自己写作的吗?
乙: 噢,这个相声啊,有我们自己写的,也有人家作家写的。
甲: 我看您就是经常写作嘛。
乙: 我们哪,我们是初学。
甲:哎,您别客气了。您写的那个论文和您的杰作,发表了的那个,那我都看过。
乙: 在什么刊物上看见过?
甲: 就在那个《中国妇女》。
乙: 噢,啊?
甲: 啊,不是。那个《苏联妇女》。
乙: 《苏联妇女》啊。我发表的那全在妇女杂志上啊。
甲: 反正,反正甭管什么妇女吧,反正在那本上,本上我看见过。
乙: 看见过?
甲: 看过,您可不单是个演员哪,还是个作家。
乙: 作家我们可不够啊。
甲: 您这是客气。您有一定的水平。又经常写作,那就是作家。
乙: 实在是不敢当这个。
甲: 大作家。
乙: 我还大作家呢。
甲: 最近您又写什么了?
乙: 最近哪,最近什么也没写。
甲: 噢,最近什么也没写,那也算作家。
乙: 那算什么作家啊。
甲: 净在家里坐着。
乙: 坐着?我,就那么个作家呀。
甲: 其实咱们都是初学写作,离作家那个水平咱们都差的很远。
乙: 这倒是实话。
甲: 我们解放以后才学文化么。
乙: 那可不吗!
甲: 现在还不错。
乙: 哎,您什么文化程度啊?
甲: 我啊,是初中四年级。
乙: 别说了,没有这么个初中四年级。
甲: 哎,这是实际情况。
乙: 怎么呢?
甲: 我上初中,你是小学四年级。
乙: 搁一块儿了?
甲: 哈哈,对对对。解放以前没念过书。
乙: 那时候没念过嘛。
甲: 小时侯我们家穷,甭说念书,连看念书的权利都没有。
乙: 噢,连看书的都没看见过。
甲:我小时候刚懂事,就帮着家里过日子,捡煤核,人家烧剩的乏煤,我们去捡。
乙: 捡那个煤渣。
甲:有一次我们走在那个培园小学门口。一看人家那儿有钱人家里的孩子,上小学都坐汽车,念书什么模样我们不知道。
乙: 没看见过。
甲: 想进去瞧瞧,刚一进去,来一管事儿的把我们都轰出来了。
乙: 连看看都不让。
甲: 大概是因为我们穷,恐怕把他们传染喽。
乙: 好嘛,那能传染么?那个……
甲: 后来啊,学相声。
乙: 做艺。
甲: 还是照样受气。
乙: 做艺哪有不受气的。
甲:穷人在旧社会里头怎么也得受气。你说,我们这个做艺的整天东跑西颠,就为这个生活。
乙: 为了嘴。
甲: 瞎跑了一天,挣的俩儿钱也不够吃的。
乙: 那时候生意太坏。
甲: 生意也不太坏,你到哪家一看都客满。
乙: 那么满座为什么赚不着钱呢?
甲: 买票的少。
乙: 那倒是。
甲:真正规矩人,老实人才买票呢。你下去查票,这人最不容易了。有几种人你别问,你问错了你得挨揍。
乙: 像什么样的人不能问?
甲: 穿军装的,别问。
乙: 那是,那时候军人他不买票啊。
甲: 穿马靴的,别问。
乙: 穿马靴的怎么了?
甲: 你想啊,老百姓能穿马靴吗?一定是个官儿啊。
乙: 那么他要是消防队呢?
甲: 那么他要不是消防队呢?你不得挨揍啊。
乙: 这倒是麻烦了。
甲: 在日本时期连穿西服的都别问。
乙: 穿西服的怎么回事儿?
甲: 日本翻译。
乙: 啊,那更厉害。
甲: 带着个牌儿的,你别问。
乙: 啊。
甲: 你不知道他是哪机关的不买票。
乙: 这也不能问。
甲:有时候来个人戴牌儿还不戴外边,戴在兜里头,露一点儿边儿,到这儿不买票,还得烟茶招待白吃白喝白看戏,一连好几天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他是哪机关的。后来仔细一看他这牌儿这才知道……
乙: 哪机关的?
甲: 啤酒瓶子盖儿。
乙: 咳!这位是蒙事儿的呀?
甲: 这位是假的。你要问了真的你就得挨揍!
乙: 那就麻烦了。
甲:下去查票的时候,你得眼神好。一看这位:“您这儿有票吗?”一看那位:“……”(看)查票的看苗头不对,赶紧往下问:“您这儿有票吗?”
乙: 这就完啦,不问了?
甲:完了。他还火了呢:“回来!认识我吗?”坏了。一问这句话,你就准得挨揍。
乙: 怎么呢?
甲: 你没法回答。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他都得揍你。
乙: 你就说认识他呀。
甲:认识?认识我还跟我要票,成心给我难看嘛。叭——,一个大嘴巴。
乙: 好嘛,这就打人哪!
甲: 哎。
乙: 那你要说,不认识他呢?
甲: 不认识?今就叫你认识认识。叭——,一个大嘴巴。
乙: 你怎么说呀,他也挨揍。
甲: 这些家伙们对于欺付人,是有多大势力使多大势力。
乙: 你说多可恨啊。
甲: 旧社会不论在哪个时代,艺人也得受气。
乙: 艺人哪有不受气的。
甲: 在国民党时期受特务气。
乙: 那是啊。
甲: 日本时期受汉奸的气。
乙: 唉,对!
甲: “七七事变”以前,受军阀气,帝制的时候受那种“皇气”!
乙: 什么叫皇气啊?
甲: 受皇上的气呀。
乙: 皇上。
甲:有名的演员到时候得进宫当“皇差”,你不知道哪句话就惹出杀身大祸。
乙: 你说这个艺人犯什么罪了呢?!
甲: 后来盼着呀封建皇帝被推翻改换了民国。
乙: 那就好啦。
甲: 谁说的,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套啊。
乙: 还是受气。
甲:没皇上啦,有大总统啦。袁世凯做大总统的时候,有一次大太子办生日……
乙: 大太子?没皇上啦有大太子呀?
甲: 袁世凯的儿子那不就等于是大太子吗?
乙: 就那家伙。
甲: 嗯。仗着他们大人的势力办生日。其实那年他办了四次生日。
乙: 啊,他怎么办那么些回生日?
甲:对了,他一没钱他就办生日。他一办生日,那些贪官污吏就给他送礼啊。
乙: 他就是为搂嘛!
甲: 大摆筵宴,那“堂会戏”很讲究。
乙: 噢,都找的谁呀?
甲: 都是有名的演员。在曲艺方面。那天有“抓髻赵”。
乙:
甲: 那天还有“什么闲”那小戏。
乙: 唉,这戏可更热闹。
甲: “什不闲”这个玩意儿看场先得先得打家伙,拉架子,完了是个群唱,先唱几句吉祥话儿。
乙: 唉,怎么唱呢?
甲:是这样唱:(唱)“一上台来细留神儿,一边儿财神儿一边儿喜神儿,财神儿手拿着摇钱树,喜神儿手托着聚宝盆儿。聚宝盆儿倒有金马驹子在,金马驹子以上还驮着银人儿,银人儿手拿八个字呀您哪。”
乙:
甲: “愿诸位:招财进宝日进斗金儿。”叨叨起叨起叨呛。是这样唱吧?
乙: 对。这是八句的。
甲: 要的开场呀,唱个锔大缸,前边也得来四句。
乙: 那怎么唱啊?
甲:是这么唱:“一上台来喜洋洋,在座列位听个端详,今天不把别的唱,我们俩人唱回锔大缸。”叨叨起叨起叨呛。
乙: 对。锔大缸,唱得好。
甲: 那天京戏也好。
乙: 京戏都是我们北京名演员吧?
甲: 除去北京的名角儿,还派人到上海约来了金少山。
乙: 唱大花脸的。
甲: 还有周信芳先生。
乙: 嗬,从那么老远来给他拜寿?
甲: 谁愿意给他来拜寿??不来不行啊,正赶上周信芳先生得病。
乙: 什么病啊?
甲:过累受风重感冒。那时候唱戏容易吗?排本戏,一连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一个戏里头赶仨角,腾下点工夫来还得帮着舞台工作。
乙: 那有病就不能来啊。
甲:本想不来啊,不来不行啊,去的那个人厉害啊。有病?有病也得去唱。赶大太子办生日的时候得病,这本身就是有罪。
乙: 这得病嘛,你还得现挑日子啊?
甲: 那年头儿做艺的,你连地病的权利都没有!
乙: 您说这叫什么世道!那天唱的什么戏?
甲: 周先生来了以后唱的是《骂毛延寿》。
乙: 唱得怎么样?
甲: 唱得好啊。
乙: 他不是有病吗?
甲:嗓子不太好,感情足,骂毛延寿他一肚子火呢。骂的时候他最有劲儿,结果把那大太子给骂火了。
乙: 给骂急了。
甲:你不有病吗?有病还这么大劲儿,骂得这么起劲儿。好了,一个子儿不给。
乙: 唱完了不给钱。
甲: 告诉他们,一年不准他们唱。
乙: 噢,还一年不让周先生唱戏了。
甲: 岂止周先生一人,那天参加的艺人,一年都不准唱。
乙: 您说这叫什么世道!
甲: 您说一年不唱艺人受得了吗?
乙: 那吃什么呀?
甲: 当啊,卖呀,后来当卖一空,都改行做小买卖了。
乙: 都谁改行了?
甲: “抓髻赵”改行了。
乙: 唱莲花落那位,他改行干什么去了?
甲: 卖切糕。
乙: 那外行行么?啊?
甲: 是啊。
乙: 外行不容易啊。
甲:人那行卖切糕有那套家具,有车子,推着一轱辘车钻胡同,吆喝很简单(学):“小枣儿咧切糕,江米切糕!”这个味儿很简单吧。
乙: 很简单,那个“抓髻赵”他会这样吆喝吗?
甲: “抓髻赵”他不吆喝。
乙: 他怎么样?
甲: 他唱。
乙: 唱?唱的是哪一段儿呀?
甲: 唱的是卖切糕。
乙: 卖切糕?我还没听过呢!
甲: 现编的词儿。
乙: 他得打锣鼓家伙呀!
甲: 没有锣鼓家伙呀,打那切糕。
乙: 打切糕?
甲:啊,切下一块来搁在这儿,就打这块儿。(唱)“我的切糕刚蒸得。”
乙: 呛!这什么意思?
甲: 两块儿了。“枣儿倒比豆儿多。”
乙: 呛!
甲: 又下来一块。
乙: 好嘛。
甲: “谁要吃了我的切糕去呀。”
乙: 呛!
甲: “管叫他寿活八十多。”
乙: 叨叨起叨起叨,呛!那切糕呢?
甲: 满碗成拨鱼儿了。
乙: 好么,全剁烂了。
甲: 是啊。
乙: 干什么也不容易。
甲: 不容易。
乙: 唱京戏的谁改行了?
甲: 金少山。
乙: 噢,唱花脸的。
甲: 也改行了。
乙: 他干什么去了?
甲: 卖馄饨。
乙: 这卖馄饨的也不容易。
甲:他挑挑儿卖馄饨,这买卖顶累人了。头天就得折腾,你得买肉、做馅儿、熬汤、擀皮儿,一挑儿多少东西。这一挑儿头儿上是一个火炉儿,一锅白汤,一把铁勺儿,一把漏勺,方盘上摆着香菜、紫菜、冬菜、虾米皮、香油、酱油、醋。
乙: 佐料啊。
甲:后边儿是个柜子,一个抽屉里搁皮儿,一个抽屉里搁馅儿,一个抽屉里搁钱,下边儿是一个大水桶,把这一挑儿全归置好了。
乙: 挑出去吧。
甲: 他就唱上了。
乙: 唱上了?
甲: 他在院里唱,扪帘儿倒板。
乙: 他唱的哪出啊?
甲: 卖馄饨。
乙: 这咱也没听过啊。
甲: 也是现编的词儿。
乙: 他是怎么唱的?
甲: 这样唱的:(唱西皮倒板)“馄饨开锅呀煮上就捞……”
乙: 怎么刚煮上就捞哇?
甲:馄饨么,你煮大了就烂啦?(打快长锤)“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切来吭。”
乙: 挑出来了啊。
甲:(唱西皮流水)“昨夜晚买肉把汤熬,两子儿的一碗真不少,香菜、紫菜、冬菜、虾米皮子、醋白饶、吆喝了半天我是一碗没卖了。”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来切吭。(往左方看)
乙: 瞧见什么啦?
甲:从门儿里出来一个小孩儿。(念韵白)“娃娃,你来吃呀!”小孩儿一看……他……
乙: 乐啦。
甲: (哭)啊!(惊走)
乙: 哭啦?
甲: 他倒乐了,嘿嘿。(唱)“一碗没卖就吓跑了。”
乙: 那还不吓跑了!这外行干什么也不容易啊。
甲: 是呀!
乙: 后来周信芳周先生怎么样啦?
甲: 也改行啦。
乙: 他卖什么去了?
甲: 卖包子。
乙: 噢,卖包子去了。这卖包子也不容易啊,讲究吆喝啊。
甲:卖包子分两种,一种是专卖包子的,一种是羊肉铺代卖包子的。
乙: 噢,这么两种。
甲: 吆喝出来也不一样。
乙: 唉,您学一学这专卖包子的怎么吆喝。
甲:吆喝“包才”。“包才,好白的我的面包才,吃点儿包,弄点儿包,尝尝包儿的馅儿。”对不对。
乙: 那羊肉铺卖包子呢?
甲: 小孩儿吆喝好听:“新出屉儿的热包儿热的咧!”
乙: 您听听嗓子,多好听。
甲: 音乐性还挺强。
乙: 是啊,那么周先生他会这样吆喝吗?
甲:他不会呀。家里帮着蒸完了包子,不敢往远处去,就在门口摆摊儿。他刚摆上,街坊邻居都认识他呀,大伙儿就把他围上了。有人就问:“周先生,您这是卖什么呀?”他掀开布,拿出一个包子来:“哼哼,卖包子!”
乙: 说话还这味儿啊。
甲:大伙儿说:“啊,周先生怎么不唱戏了?卖包子了?”有人知道这事儿:“少说废话,说话留神,周先生唱戏得罪人了。”
乙: 得罪谁了?
甲: “有势力的那个。”他得瞧瞧(四处看):“得罪哪个袁子了。”
乙: (错觉)原子?
甲: 就是那袁世凯的儿子。
乙: 吓。
甲:大伙儿一想:“你看,周先生怎么大艺术家,干这个哪行啊,咱们大伙儿来买吧,这个买仨,那个买伍哇,一会儿包圆儿了。”
乙: 全买了?
甲:唉,周先生手里就拿着这一个,一看大家这种情况,很受感动。还有的人说:“明儿您出来,也别往远处去,您就在这儿摆摊,我们到时候都来买。”
乙: 嘿,挺照顾他。
甲: 可是大买完了包子,都不走。
乙: 买完了人家怎么不走呀?
甲: 有个要求。
乙: 什么要求?
甲: 您能不能给我们唱一段?
乙: 噢,让他唱一段,他唱了吗?
乙: 唱得是哪一出啊?
甲: 是卖包子。
乙: 这也是现编的词儿啊。
甲: 啊,对。
乙: 怎么唱的呢?
甲: (京戏白)“列位乡亲!”
乙: 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
甲:(唱西皮散板“未曾开言泪难忍,尊声列位老乡亲,只因劳累得了病,因此得罪当权的人,不准我唱戏一年整,无奈做了小商人。我这包子是白面,我自己和面我自己蒸。可怜我做艺人遭此啊……”(哭头)
乙: 吭切来切吭。
甲: “冤啊(手式拍)包子呀!”
乙: 他干吗哭包子呀?
甲: 拍成馅饼啦!
乙: 咳。
传统改编
195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