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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奶奶的故事(二)
妈妈下葬以后,奶奶从三奶奶的手里接过了病猫似的我。
我因为饥饿日夜啼哭,连嗓子都哭哑了。奶奶一边用面糊糊喂我一边为我找奶妈。她在华阴老家只能住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必须返回西安,那里还有三个叔叔和爷爷,还有家里经营的甑糕生意,如果她不在家时间太长,生意就不好做了。
在仅有的三天时间里,奶奶跑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为我找到奶妈。大多数人家一看我气息奄奄的样子就拒绝了,说是这孩子脸上除了有一双大眼睛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身上瘦得皮包骨头,这还能养得活?看到奶奶为难的样子,三奶奶建议将我送人算了——女孩子嘛,就是一门亲戚罢了!昏头昏脑的爸爸这时候也站出来说话了:“我可不想当丈人爸!”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要这个女儿。奶奶没有答应他们,她说:“绒香是个好孩子,她嫁到咱家里这几年从来没有和我红过脸”,她转身指着爸爸又说“要不是你不成器,绒香肯定能多活几年!你让人家娃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她就留下了这个女儿,你要是把孩子再送了人,绒香在家里就连一点儿影星儿也没了,你咋能对得起她呢!你放心,我就是再苦再累,说啥也不能把巧言送人,(我叫巧言,爷爷给起的名)这娃我养活,你想到哪儿疯就到哪儿疯去吧!”
我想,奶奶当时留下我肯定是出于她和妈妈的感情,但后来在养育我的过程中她又有了新的体会,那就是她一辈子共生了四个儿子,就缺个女儿,我这个贴心的大孙女儿带给奶奶的抚慰可是儿子们谁也难以企及的。
奶奶将我带到了西安,她一边做生意,一般养育我。
我家祖籍陕西华阴县,爷爷的上辈一直是耕读传家,到了爷爷的手里还有几亩薄田本可以养家糊口,无奈家乡连年遭遇兵匪祸害。爷爷和奶奶有四个儿子,我父亲为长子,他在十六岁上曾经被拉过一次壮丁,爷爷和奶奶吓破了胆,于是弃家出走到西安投亲靠友,两位老人靠一双手日夜操劳,受尽了苦难,终于盖起几间瓦房,为父亲娶了媳妇,一家人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不料,妈妈从怀上我就一直生病,在生产下我之后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前几个月她想回老家去,奶奶就把她和我送回到姥姥家。希望变换一下环境有利于她病情的好转。没有想到,妈妈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永远地留在了华阴陪着她的父母和我家的老房子了。
奶奶是家里的当家人,所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大小事情要她操持。做甑糕很不容易,下午三点左右就要淘米泡枣,淘米水要从很远的井里往回挑,这是个力气活儿,必须父亲和二叔干。年轻人偷懒,奶奶得十遍八遍地催,否则,水是挑不回来的。天黑以后开始把泡好的米和枣装锅。那大铁锅,直径约有二尺、高低至少一尺半,几十斤的米和枣一层一层地装在铁锅里,然后用大火烧一直烧到后半夜。要不说我家的甑糕好吃,奶奶用的是上好的江米和有名的灵宝小枣,又用了那么长时间的文火蒸,功夫的确下到了,甑糕自然与众不同。
烧甑糕锅也是个辛苦活儿,风箱很沉,一连要拉五六个小时,而且,甑糕锅安在院子里,到了半夜,家里人都睡了,一个人坐在灶前长一下,短一下地拉风箱,四周黑魅魅的,偶尔有个什么动静真是吓得半死。奶奶无论安排谁烧甑糕锅,她都要在半夜里起来察看以下,以防烧火的人睡着了,把甑糕蒸个半生不熟。
奶奶每天晚上怀里都搂着我睡,她一动,我就醒,而且再也哄不下。可怜奶奶把瞌睡的人替了去睡觉,她就把我揣在怀里烧火,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和我说话。有时候我很不乖,黑天半夜里大声哭,吵得大家都睡不成觉。奶奶哄不下我,只好把她的乳头塞进我的嘴里。我叼住乳头就狠命地吮吸,这才能安静下来一会儿。没有几个月,我竟将奶奶的乳汁吸出来了!
奶奶后来告诉我,虽然我哭闹的时候她很累也有些嫌烦,但是,她揣着我烧甑糕锅的时候心里的高兴还是多于烦恼,我毕竟是个有生命的东西,随着长大,慢慢地还会咿咿呀呀地和她说话,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她的恐惧,带给她不小的安慰。
一岁多的孩子还是需要吃奶的。刚到西安,奶奶就给我买了一只奶羊,每天,上小学的三叔放学以后去放羊,回来挤羊奶给我喝。喂我喝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的脾气大得出奇,不想喝了,闭紧嘴一滴也喂不进去;饿了,就大哭不止。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一岁多的我,一边玩命地哭,一边用两只手在自己的小脸上乱抓,抓得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血印子。奶奶没有办法,就用破布把我的手裹起来,就那样,我的脸上还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到现在,三叔每每见了我都要将我自“毁容”的故事讲一遍,而且一定要加上一句:“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脾气那么坏的孩子!”
是啊,我也没有见过哪个孩子这样虐待自己的。幸好,被自己抓破了千百遍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然的话我找谁说理去?
除了喝羊奶,奶奶还用小米粥喂我,甚至用我们陕西特产火晶柿子喂。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吃了多少小米粥、火晶柿子,反正长大以后这两样东西再也很难进我的口了。奶奶说那是因为把我给“吃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