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的确是湘云乔福锦
(2023-05-18 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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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脂砚斋文本角色为史湘云,是周汝昌先生平生治
红“最得意、最精彩”且“最重要”的考证结论。据《脂砚
斋重评石头记》校笺本整理尤其后三十回文献辑佚过程中所
获得的系列文献证据,可以推知,周先生此一考论结果的确
可信。确认脂砚即湘云并揭示其命运轨迹,不仅可为《红楼
梦》成书过程研究与《红楼梦》文本研究指出一条特殊路径,
也可以为曹学、版本学、脂学、探佚学四大学科分支提供学
术基点。
关键词:周汝昌;脂砚斋;史湘云;文献证据;学术基点
作者简介:乔福锦,教授,邢台学院。
在 1949 年 12 月发表的《真本石头记之脂砚斋评》文中,
周汝昌先生首次提出脂砚斋文本角色是史湘云的观点。此一
推论,在周汝昌 1953 年 10 月出版的《红楼梦新证》中有进
一步考证。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9 年 3 月刊印的《谁知脂砚
是湘云》一书,对此观点做了系统论述。周汝昌先生自己不
止一次地讲,“脂砚即枕霞公”,为平生治红“最得意、最
精彩”且“最重要”的考证结论。
[1]3,99对于周先生的考证
推论,持肯定意见的学人大有人在,持不同意见者也不少。笔者虽在“慧绣”文字考释过程中有过推想
[2],然一直不敢
作肯定判断。近年来,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校笺本整理
尤其是后三十回文献辑佚过程中获得系列文献证据之后,觉
得周先生此一考论结果的确可信。
第一回文曰:
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
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
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
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
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
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甲戌、庚寅、靖藏本眉批云: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
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
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
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
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月]泪笔。
[3]7-8
据周汝昌先生考证,《红楼梦》文本中之史湘云,即苏
州织造李煦之孙女,李鼎之侄女。
[1]7“一芹一脂”依“造
化主”而同时出现,且以“石兄”称作者,可证曹雪芹与脂
砚斋是平辈亲戚。
[1]42,100“余二人”即甲戌本首回律诗中之
“情痴”与“红袖”。雪芹与脂砚一作“经”,一作“传”,
天作之合也,故有“是书何幸”之感慨。“第一首标题诗”
书眉之批,亦可与第一五回“除夕唱和”一节合观。第二十一回,庚辰、北师本十回总目前有四条过录批,
其中后三条戚本及蒙府本同有,对应此回“贤袭人娇嗔箴宝
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故事,第一条戚本及蒙府本不存,仅
存于庚辰、北师本。其文曰: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
故录于斯: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茜纱公子
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
哦。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凡是书题者不可
[不以]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名
矣![2]262
此处出现的“有客”所题《红楼梦》律诗,是第二十回
至第二十一回史湘云正式出场之照应,亦是“脂砚先生”即
湘云的主要证据。此诗虽为第二十一回回前批,视作第二十
回回末批亦未尝不可。理由如下:其一,此四条回前批与第
三十一至第四十回、第四十一至第五十回回目后批不同,位
置在回目之前;其二,后三条批语同时存于戚本、蒙府本,
独首条批语戚本、蒙本不存;其三,后三条批语仅针对第二
十一回,首条批语则可视为第二十、二十一两回乃至全书之
批。此条诗批中“茜纱公子”“脂砚先生”一联,可与第二
十三回“女儿翠袖”“公子金貂”句,第七十八至七十九回
《芙蓉诔》中“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命薄”
句合观。
[1]55,103
第二十三回“四时即事”一节曰: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
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
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
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
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
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
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
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
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
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
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
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
扫将新雪及时烹。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
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
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
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
这些外务。
以诗作喻芹书,是作者惯用笔法。四篇即事诗作,四季
史诗是也,《红楼梦》全书之谓也。四首即事诗,均与玉、
湘合作著述事相关。第一首中之“隔巷蟆更”,即戴诚夫见
本中所“击”之“木柝”,“振文运”
之金铎。第二首中之“檀云”,乃湘云别称。第三首中
之“睡鹤”,亦为第三十一回卫懿公所好之“鹤”。
第四首所指更为明确。“女儿翠袖诗怀冷”,“一脂”
之谓也,史湘云是也; “公子金貂酒力轻”,“一芹”之谓
也,贾宝玉是也。此处之“公子”“女儿”,亦即《芙蓉诔》
中之“公子”“女儿”。诗后“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
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
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
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一段,正是芹书创作与流传过
程之具体写照。
第三十一回回目曰“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所伏玉、湘
八十回后故事,周汝昌先生有具体考证。
[1]48,49,58回中有文
曰: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
“你瞧那是
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
攥着,笑道:
“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史湘云的麒
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
“是件宝
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
见有人有这个。”湘云笑道:
“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
笑道:
“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
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
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
“你两
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
那麒麟藏起道:
“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说着,大家进
入怡红院来。
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迎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
携手笑说一向久别情况。一时进来归坐,宝玉因笑道:
“你
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一面在身
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
起来了么?”袭人道:
“什么东西?”宝玉道:
“前儿得的麒
麟。”
湘云佩麒麟一段,本于《春秋左氏传·闵公二年》。传曰:
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
战,国人受甲者皆曰:
“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
与石祁子玦,与宁庄子矢,使守,曰:
“以此赞国,择利而
为之。”与夫人绣衣,曰:
“听于二子。”渠孔御戎……及
狄人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大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狐突御戎,先
友为右。梁余子养御罕夷,先丹木为右。羊舌大夫为尉。先
友曰:
“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
无慝,兵要远灾,亲以无灾,又何患焉!”狐突叹曰:
“时,
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则命以
始,服其身则衣之纯,用其衷则佩之度。今命以时卒,其事
也;衣之尨服,远其躬也;佩以金玦,弃其衷也。服以远之,
时以之,尨凉冬杀,金寒玦离,胡可恃也?虽欲勉之,狄可
尽乎?”梁余子养曰:
“帅师者受命于庙,受脤于社,有常服
矣。不获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
曰:
“尨奇无常,金玦不复,虽复何为?君有心矣。”
[
4]140-143
卫懿公喻卫若兰,卫懿公所“好”之“鹤”,恰是梁归
智先生所考之史湘云。“蕉鹤”“石楼睡闲鹤”“寒塘渡鹤
影”均是旁证。
[
5]65此处之“金玦”,即“后数十回若兰在
射圃所佩之麒麟”。
庚寅本第七回“妙文奇想……亦且不至污渎阿凤之英
风俊骨,所谓此书无一不妙”一段朱笔侧批后,又批“此批
原鹤轩本在贾琏笑声之下,因以补此。庚寅春日对清”
[6]。
此本装订线之外,又有批语五条,分布在第 85、148、184、
256、286 面。其中第 85 面云: “有如我挥泪抄此书者乎!予
与玉兄同肝胆也。”第 184 面云: “庚寅春日抄鹤轩先生所
本。”
[6]此本所见之鹤轩,出于“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
之典。“四时即事”“松影一庭惟见鹤”之句,是“松鹤”关系之证。由此可断,庚寅本中的鹤轩先生或许是松轩或脂
砚先生之别号,鹤轩本也许是立松轩本或脂砚自藏本。
第三十八回枕霞旧友《对菊》诗云: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
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
相对原宜惜寸阴。
“别圃移来”,湘云再醮之义寓焉。“君傲世”“我知
音”,亦夫唱妇随之隐喻。
第四十八回文曰:
各自散后,香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
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
去了。一时天亮,宝钗醒了,听了一听,他安稳睡了,心下
想:
“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
正想着,只听香菱从梦中笑道:
“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
不好?”宝钗听了,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连忙唤醒了他,
问他:
“得了什么?你这诚心都通了仙了。
学不成诗,还弄出病来呢。”一面说,一面梳洗了,会
同姊妹往贾母处来。原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做
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自己并
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众姊
妹方从王夫人处回来,宝钗正告诉他们说他梦中作诗说梦话。
庚辰本夹批、北师本夹批、靖藏本眉批: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
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
所有,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
作此一大梦也。脂砚斋。
[3]581
从文本叙事角度观,香菱是“鲁史”之影,香菱诗作与
宝玉《四时即事》可一体观看。香菱诗作被
“录出来”,与第二十三回将宝玉诗作“抄录出来各处
称颂”一段同义。据此批可知,脂砚斋亦是“梦中之人”。
第七十六回文曰: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
“你看那
河里怎么像个人往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
道:
“可是你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
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
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
飞起一个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
“原来是他,
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
“这个鹤有趣,倒
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林黛
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
“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
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
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
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湘云笑道:
“大
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
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
“你不必捞嘴,我也有了,你听
听。”因对道:
“冷月葬诗魂。”湘云拍手赞道:
“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诗魂’!”因又叹道:
“诗固新奇,只
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
“中秋联句”即“四时即事”后两季之铺展。“寒塘”
之“鹤”,为史湘云。“寒塘”,亦即湘云丧命之“寒江”。
“冷月葬诗魂”为黛玉命运之象征,“寒塘渡鹤影”则是湘
云结局之写照。此段“鹤”文,亦可与第三十一回“卫懿公
好鹤,鹤有乘轩者”一节合观。
此后一段有文曰:
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
“休要见笑。依
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箫
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朝光透,罘罳晓露屯。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妙玉所续诗作伏湘云结局,周汝昌先生已有考论。
[1]
173“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之诗,是“千山鸟飞绝,万
径人踪灭”之后“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应。“芳情
只自遣,雅趣向谁言”,与“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同义。“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一联,亦可与陈其泰所言
宝玉湘云“除夕唱和”一节合观。
前八十回情节与八十回后结局绾合,后三十回文本中的
证据更为关键。脂砚斋曾用“反面《春秋》”四字揭示《红
楼梦》之文本性质。脂砚斋揭示的“春秋叙事”结构,是《红
楼梦》文本“复原”的学术前提。作为“迷失”的“大《春
秋》”结尾文字之缩影,《红楼梦》第四十五回末至第五十
四回之“中《春秋》”文字,是文献辑佚的文本线索,从鲁
襄公末年至鲁哀公十四年的《春秋》经传文字,是文献辑佚
的坐标。据此“复原”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校笺本后三
十回,每回均有《春秋》“叙事”根据与《红楼梦》
文本依据。后三十回“复原”文本不仅与前面结构、情
节与大义精神贯穿一致,脂砚即湘云的证据更为充分确凿。
第八十四回,史湘云嫁卫若兰。《春秋》经传见鲁昭公
六年夏“宋华合比出奔卫”一节;《红楼梦》见第四十六回
翠缕“跟了史姑娘去”“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两
段。
湘云所嫁之人,胡适之、俞平伯、蔡义江等先生持卫若
兰说,周汝昌、梁归智等先生主贾宝玉说,其实两说并不矛
盾。正如旧时真本所言,湘云先嫁之人是卫若兰,再醮之人
是贾宝玉。《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载:子游“尝从孔子
适卫,与将军之子兰相善,使之受学于夫子”
[7]306。“卫”
将军之子“兰”,即卫“若兰”。据“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
麟正此麒麟”
[3]400一批可知,“佩麟”与“射圃”事相关。射圃,即卫若兰与冯紫英、蒋玉涵、柳湘莲等人习射之校场。
卫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麟,正是湘云所赠之信物。《诗·郑
风·溱洧》,亦是史湘云许配卫若兰故事之本。《毛传》: “蕑,
兰也。”
[8]288“佩兰”之士在
“东门”外与“如云”之“女”相会,互赠以芍药,与
第三十一回“眼看有婆家”一节相吻合,亦是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一段之出处。《毛序》云:
“《溱洧》,
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行,莫之能救也。”
[8]287《诗毛氏传疏》曰: “芍药,香草。”
[8]288《释义》引
《韩诗》云: “离草也。言将离别赠此草也。”
[8]289据此可
知,相会“赠草”,实为“兵革不息”日相“离别”之伏笔。
《毛传》云: “溱、洧,郑两水名。”
[8]288今日“春水涣涣”,
亦可与他日“水涸湘江”对照。
第八十七回,卫若兰战死于铁网山。《春秋》经传见鲁
昭公二十年秋“盗杀卫侯之兄絷”于“门外”一节
[4]841 ;《红
楼梦》见第四十七回湘莲“战敌”于“北门外”一段。关于
卫若兰与柳湘莲故事,周汝昌先生等人已有考论。“狄入
卫”,若兰与冯紫英、柳湘莲等赴边抗敌,为国尽忠,湘云
为孤鹤,故有《冬夜即事》有“松影一庭惟见鹤”之句。
第九十二回,流落街头的贾宝玉与守寡之后的史湘云,
均陷入困境。《春秋》经传见鲁定公元年春王三月“晋人执
宋仲几于京师”一节
[4]924 ;《红楼梦》见第四十九回“谁知
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一个带玉的哥
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成为“一对叫化子”数段。
第九十四回,宝玉栖身神庙,得红玉、茜雪照顾;贾芸
探访水仙庵寻到湘云,送至岳神庙。《春秋》经传见鲁定公
四年伍员“必复楚国”及“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
臣告急”
[4]939,鲁定公七年冬十一月“己巳,王入于王城,
馆于公族党氏,而后朝于庄宫”
[4]951数节;《红楼梦》见第
五十回栊翠庵“乞红梅”
一段。《毛序》云: “《河广》,宋襄公母归于卫,思
而不止,故作是诗也。”
[
8]205据此可知,《诗·卫风·河广》,
亦是“宋”公史湘云”“思”归故事之本。“谁谓河广?一
苇杭之。”《毛传》: “杭,渡也。”
[8]207此回文字,亦是
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之照应。阻隔“双星”之
“横江”或曰“天河”,即《诗·卫风·河广》之“河”。
“一苇杭之”,还可与第一八回“乘槎浮海”一节合观。
第一〇〇回,史湘云缝补旧袄,贾宝玉围毡御寒。《春
秋》经传见鲁哀公元年“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4]983,“宫
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
[4]986数节;《红
楼梦》见第五十一回“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着
素月比别人气壮,晴雯不畏寒冷”,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
补雀金裘”两段。这两段文字,亦是后三十回文本中脂砚即
湘云的关键证据。第五十二回有对应文曰:
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
道:
“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
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
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
“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
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
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
说:
“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
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
“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
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
麝月道:
“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
“明儿
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
烧了,岂不扫兴。”
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
“拿来我瞧瞧罢。没
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
“这话倒说
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
雯道:
“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界
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
“孔雀线
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
“说不得,
我挣命罢了。”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为“大《春秋》”将终之
时“姽婳将军”“补天”史实之影。“衮职有阙,维仲山甫
补之”
[8]331,即“补衣”故事之“出处”。《毛传》:
“有
衮冕者,君之上服也。”
[8]963此上服即是“宝天王”所穿之
“孔雀裘”。朱子《诗集传》曰: “天生众民,有是物必有
是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无非物也,而莫不有法焉……而况天之监视有周,能以昭明之德感格于下,故保佑
之,而为之生此贤佐曰仲山甫焉。则所以钟其秀气而全其美
德者,又非特如凡民而已也。”
[9]405由此可知,“老天”将
“日月山川之灵秀”“钟”于林黛玉、史湘云一类“姽婳将
军”,正为“全其美德”也。受命于危难之际———“城彼
东方”,姽婳将军“夙夜匪解”,即为“保兹天子”。吴闿
生《诗义会通》云: “先大夫曰:立鲁戏、料民太原,仲山甫
皆谏,此诗盖进谏不合而疏之,故深惜其去也。又云:杜钦
谓仲山甫异姓之臣,无亲于宣,就封于齐,犹叹永怀夙夜,
不忍远去。今按:汉儒盖有窥及此诗为宣王疏远贤臣之渐者,
独言之未及详耳。”
[10]263从“国史”层析,此节固然有刺弘
光疏远贤臣之义,自“反面《春秋》”一层观,则另有深意。
《左传·哀公元年》文云: “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
4]983
湘云补绣之“旧物”,是曹雪芹创作、脂砚斋抄评与补苴的
《红楼梦》文本,亦是承载家国与天下命运的华夏“史书”,
是第一五回“不可亡”之“旧章”。
第一五回,宝玉、湘云除夕夜感慨今昔,俯仰盛衰,
以诗“唱和”,周汝昌先生曾引陈其泰《桐花凤阁评红楼梦》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回后总评为证。陈文云:
闻乾隆年间,都中有钞本《红楼梦》,一百回后,与此
本不同。薛宝钗与宝玉成婚不久即死,而湘云嫁夫早寡。宝
玉娶为继室。其时贾氏中落,萧索万状。宝玉湘云有除夕唱
和诗一百韵,俯仰盛衰,流连今昔。其诗极佳,及付梓时,
削去后四十回,另撰此书后四十回以易之,而标题有未改正处。此“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尚是原标题也。除夕唱和诗,
即步凹晶馆中秋联句诗十三元韵,先祖在都门时,见吴菘圃
相国家钞本,曾记其诗中佳句十数联,时时诵之。惜余方在
稚齿,不能记忆也。
[11]125
玉、湘除夕“唱和”,不仅有旧时真本为证,亦有《春
秋》经传与《红楼梦》文本之证。《春秋》经传见鲁哀公三
年夏“命藏《象魏》,曰:旧章不可亡也”
[4]993一节;《红楼
梦》见第五十三回腊月间“诗社之日,皆未有人作兴”,“除
夕祭宗祠”,元宵摆“慧纹”屏风数段。其中元宵夜“慧纹”
一节,第五十三回对应文曰: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
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
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
闻,不在话下。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
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
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
边不同。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
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
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
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
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
诗词的璎珞。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他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
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
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
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
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
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
他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
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
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
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
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
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笔迹说一“绣”字,反似
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
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
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
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
入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
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
等鲜花草。
被“史太君”视为“珍宝”的“慧纹”,即“秋
纹”“石纹”之别名。“秋纹”,“《春秋》之纹”也,“石
纹”,“《石头》之纹”也。如此观,“慧纹”即可视为曹
雪芹所著的《石头记》“文”本。慧娘所绣之“慧纹”“一
共十六扇”,与香菱“梦”中所得之《咏月》诗“八句”相对应。“八句”律诗与“十六扇”慧纹,均是《红楼梦》传
世八十回文本之象征。《左传·哀公三年》有“命藏《象魏》”
与“旧章不可亡”之句
[4]
993,“《象魏》”“旧章”“旧物”,
即此处之慧纹。“慧纹”一段之前,花厅摆“旧窑茶杯”,
“慧纹”一段之后,花厅现“旧窑小瓶”,“慧纹”之中又
绣“旧句”。三“旧”同处出现,明示“旧章不可亡”之义。
此回之“慧纹”是第一回“一芹一脂”共同著书立说之真
实写照,亦是第一回湘云“补绣”一节之续笔。
第一八回,湘云随宝玉“乘槎”远去。《春秋》经传
见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一节
[4]1033 ;《红楼梦》见
第五十四回末之“箫韶大套”与《灯月圆》数段。“西狩获
麟”———“挂麒麟的姐儿”与哥儿“渔舟重逢”而后
“乘槎浮于海”,正是《红楼梦》全书之“收尾”。白居易
《长恨歌》“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昭阳殿
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12]18,即“厮配得才貌仙郎,
博得个地久天长”之出处。姜亮夫先生当年在清华园读书时,
曾读过一旧时真本,其中有宝玉湘云乘船而去之情节。此事
亦可为周先生湘云“乘槎待帝孙”推论之旁证。
由以上材料梳理可知,在《红楼梦》作者心中,脂砚即
湘云的角色指向是明确的。然而艺术文本角色并不能也不需
要与历史人物完全对应,《红楼梦》文本中的史湘云,与历
史上的脂砚斋,结局并不完全一致。
第一九回史湘云命丧于“江间波浪”,本于《春秋》
经传鲁哀公十五年冬子路“结缨而死”一节;《红楼梦》见第五十四回末湘云点“爆竹”一段。此种
结局,前八十回亦有伏笔。第五回[乐中悲]曲云: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
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
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
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
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此回又有文曰: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
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
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
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
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
“快休前进,作速回头
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
“此系何处?”警幻道:
“此即迷
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
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
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
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
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
第五十一回《赤壁怀古》诗云: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
无限英魂在内游。
两处文字,均是湘云命丧“湘江”之证。《红楼梦》文
本中湘云在宝玉“魂归”青埂峰之前,据畸笏叟批,雪芹魂归道山之后数年,脂砚斋才去世,故有敦诚“新妇飘零”之
叹。
[13]2之所以如此安排,首先出于叙述顺序之考虑。正如
甲戌、靖藏本“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
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一段之上眉
批所云: “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
逆……”。
[3]6其次更是“拟经”构想之需要。依今文经,
《红楼梦》全书止于第一零八回“西狩获麟”,不存在脂
砚与雪芹谁先去世之问题。依古文经,欲随夫子“乘桴浮于
海”之子路,早于夫子一年而死,故有“水涸湘江”在先,
“石归山下”在后之安排。
要言之,在《红楼梦》文本及脂批文本中,批书人脂砚
斋与作者曹雪芹的关系是明确的。作为二人文本替身的贾宝
玉与史湘云,正如周汝昌先生所言,不仅是同辈并列关系,
是夫妻关系,而且是贯穿全书特别是后三十回的关键人物。
尤需指出的是,史湘云还是“石兄”撰著《红楼梦》的直接
参与者。脂砚即湘云之关系确认与命运轨迹之揭示,不仅可
为《红楼梦》成书过程与《红楼梦》文本研究指出一条特殊
路径,对于学科建构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周汝昌先生
在《石头记探佚·序》中曾提出“曹学、版本学、脂学、探
佚学”四大分支,用以建构不同于西方文艺学背景下的本土
红学体系。
[5]从一定意义上讲,脂砚即湘云之角色定位,也
是支撑红学四大分支的学术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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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军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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