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首发

为了一次仰望

陈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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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遥不可及的血战，血色渐渐淡去，那些黑铁与白刃的干戈或已隐没或已深藏，这是历史的存在方式，没有哪一个深陷其中的人能够挣扎着活到能看清这一切的岁月，而一切的凭吊或祭奠，只能从灰蒙蒙的空茫中开始。

我来这里时已是水落石出的初冬，一座直插江中的石矶更突显出它的尖锐，它背抵江南，直指江北，巉岩下的水浪与漩涡一直阴沉沉地翻涌着，旋卷着，一座石矶却沉静得激不起丝毫波澜。我打小在江湖中长大，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但面对这样一种尖锐而又沉静的存在，却难以描述我内心的震惊。许久，我一直惊愕地盯着它，哪怕被滚滚长江东逝水冲涮荡涤了亿万斯年，它依然以不可磨灭的固执在捍卫着什么。我早已知道，这座采石矶与岳阳城陵矶、南京燕子矶并称为长江三大名矶，又以千古一秀的绝美风景、绝壁临空的山势和暗流汹涌的水势而被推为三矶之首。它据守在三大名矶之中流，它也一直在验证作为中流砥柱的意义。其实没有什么，这是岩石的天性。透过一个地名猜测历史，相传三国东吴时这里出产一种奇异而有着复杂质地的五彩石，又因其状如蜗牛，在漫漶的水雾中如金牛出渚，便在民间演绎出一段金牛出渚的传说，这石矶因此又名牛渚矶。然而，战争从来不是浪漫的传说，无论你为何而战，为何而争，谁都绕不开一道扼守着大江东去的命门。扼守它的不止是岩石，还有人类的血肉。

如果说“以文驭武”是一个王朝的伟大发明，采石之战则是一个伟大的证明，若要了解那创造了奇迹也验证了奇迹的历史主角，采石矶又是你无法绕开的一个实验场。八百多年前的那个初冬，一个叫虞允文的南宋文臣，一介书生，就是在这里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位叱咤风云的抗金名将，而他一生中最非凡的历史意义就是扼守住了一个王朝的命门。

在非凡而传奇的历史一幕最终被揭示之前，先必从他最初的人生开始追溯，如此可以一直追溯到长江的源头，他降生于西蜀眉山的仁寿，那里属长江上游支流岷江水系，那不绝如缕的血脉，把一个生命的血脉与江山社稷如天命般的串连在一起。关于他的孩提时代，很简单，也很不简单，史称“允文六岁诵《九经》，七岁能属文”，这是他扮演的第一个人生角色，一个天生的神童，但却并不神奇，一个文治时代有太多的神童，这话一听就是耳熟能详的历史套话。神奇的是这孩子长大成人后的相貌，一般正史都极少描述一个古人的长相，但《宋史》却对这个人的长相和气质风度有一番神奇的描述：“允文姿雄伟，长六尺四寸，慷慨磊落有大志，而言动有则度，人望而知为任重之器。”宋代的六尺四寸，有两米多高，想象那样一个身高两米、英姿雄伟、慷慨磊落的古典士人，一个模糊的历史形象一下就变得清晰了。然而这样一个天生的“任重之器”，却又是典型的大器晚成。

这里掠过一个士人辗转于仕途的个人史，直接切入国史中的一个重要年份。

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年届天命的虞允文奉命使金。弱国无外交，这在当时并非美差，既要委曲求全，又要不辱使命，搞不好就会里外不是人，对金人太强硬则很可能被扣押，这是金人故伎；对金人太软弱又会遭朝臣弹劾，这也是宋廷故伎。虞允文此次被宋高宗赵构任命为大金奉表通问史，他要觐见的是大金帝国第四代皇帝完颜亮。此人以弑君篡位登极，随后便迁都燕京，又营建南京（今开封）宫室，征调各路军兵，试图一举灭掉南宋。据说他尝读柳永的《望海潮》一词，对那“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繁华江南憧憬不已，又加之宠臣梁珫“极言宋刘贵妃绝色倾国”，这让他更加心花怒放，“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还豪情万丈地题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首载于《鹤林玉露》卷一的七绝，就刻在金国帝宫的屏风上，虞允文一眼看见了，心里顿时一紧，一个南宋使臣的心，被一个金国皇帝膨胀而嚣张的野心使劲攥住了。但他依然显得坦然而平静，当他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又在回归的路途上，眼睁睁地看见金人运粮的车辆滚滚而过，被金人占据的淮河码头上正在夜以继日地打造战船。这让虞允文归心似箭，恨不得纵马一跃飞抵宋廷，向高宗皇帝告急，大宋已危在旦夕，务必加紧备战，严防死守！然而，从宋高宗到宰辅汤思退都“置边备不问”，依然是杯盏交错、歌舞升平，这让频频告急的虞允文恍惚走错了地方……

《芒种》2015年第3期目录

·    河风 /罗伟章（5-27）

·    花辞树 /徐虹（28-42）

·    派出所所长 /戴希（43）

·    缘来如此 /崔立（44）

·    为了一次仰望 /陈启文（45-48）

·    陋巷里的温馨 /王本道（49-50）

·    墨情 /雪小禅（51-54）

·    在草原上想你 /沙爽（55-58）

·    单纯地说一说音乐（组诗）/微雨含烟（59）

·    世界之外（组诗） /王威廉（60）

·    我的身体是一座花园（组诗）/ 龙安（61）

·    含泪的瞬间（组诗）/ 溪水（62）

（余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