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人杨亚海
(2012-07-04 23: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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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诗人杨亚海
陈启文
去冬,杨亚海在其诗集《海韵》即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前夕,从广州寓中致信刘恪、我与世平兄,说自己写诗是“十足的业余爱好,业余劳作、业余水平”,他的坦诚让我感觉到了一位军人心地的纯洁与胸襟的宽畅。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清醒而又率真的人。
在认识杨亚海之前,我早就听说岳阳军分区有一位会写诗的杨司令(他本人总要认真地纠正是副司令),也时常在报刊上读到他的诗,其中不少佳什都收入了这部题为《海韵》的诗集,诚如他诚恳的自谦,也许只是“业余水平”,但我读后,仍感觉这位军旅诗人调动了创作主体后所特有的诗性潜能,许多篇什也不乏对想象的扩张,如《八月,军装上的雪》:“……未来得及挥洒的热汗/很快在迷彩上平添白色霜雪/不知你是否看到/战士总有这样丰富的联想/惟有联想冬凉/才把那一个个极限/踩在脚下 摔在身后”“汗水从脖子根直往下/满街都是/从心中唱出的/北风吹 雪花飘”,这样的想象只属于战士,属于军人,甚至是军人内心世界里的一种信仰。
若是追溯一下这种想象和信仰的源头,就不能不提到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中国南疆的那一场战事,当年的杨排长随所属连队孤军深入地形复杂的高巴岭以南地区,后路不幸被敌特工队截断,那种生命极限的体验,是我们这些远离战争的人无法领略的。但我深信,军人也是人,哪怕铁铸的男儿,对于饥饿,对于不可知的雷阵和密集的机枪扫射、大炮轰击,不可能没有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和对生命的深深眷恋,他们在战胜敌人之前先要战胜自己,超越自己。而正是这样的超越,让诗有了生长的精神空间,哪怕在今天这样一个和平年代,作为军旅诗人的杨亚海也比我们多出了许多东西。当你看见杨亚海时,当你打量这个一身戎装颇有几分英气的大校军官时,你可能不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是伤,那打入了骨头缝里的六块弹片,将永身留在他体内。剧作家段华以特有的机智与幽默把这些弹片称为杨亚海身上的省略号,这无意中暗合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关于文学的一个说法:很多人都只能写出开始和结局,而两者之间的部分完全是一片空白(大意)。
杨亚海一直在以诗的方式在填写这一片空白,对此我们应该感到庆幸,那些残留在体内的弹片并没有伤及一个军人尤其是一个诗人的感受和感觉。我甚至觉得杨亚海成为一个诗人是必然的。海德格尔问,诗人何为?杨亚海问,我为什么写诗?海德格尔说:“诗人使人达到诗意的存在。”而杨亚海则通过深情的描述,表达了他对这种“诗意的存在”的一种忆念和憧憬。他有一位会写诗的叔公,童年时,“我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端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说些似懂非懂的古文古事,说到情深处,他和几位父老唏嘘洒泪,我也为之陪泪。”如果说,军人是由特殊材料制造的,战争是偶然的,那么这种“诗意的存在”,则是人类永世延续的一种精神。战争以外部的突发的方式毁灭、摧残生命,诗意则从生命的内部让人类超越自身。没有这样的诗意,杨亚海就不可能写出《八月,军装上的雪》,也不可能“让枪与笔靠在一起啦呱”(语见《海韵·军旅老诗人》)。
在杨亚海的笔下,很少有那种精神自恋式的小性灵、小爱、小乡情,这又是他作为军旅诗人的一个强悍的特征。当下中国诗坛,太少了源于一种大爱的宏大声音,诗人的行动能力仿佛已被莫名其妙地取消,而杨亚海的诗中却充满了“眼底风云连世界”这样的声音,以鲜明的姿态将自己——一个军旅诗人与别的诗人区别开来,如《我今赋长城》:“城垛/依旧钢打铁浇一样/城垣/沧桑不改/肃穆不变/威严依然∥所以我看到/军队把长城扛在肩上/军人把长城/顶在脑门”。如此的大气磅礴,却并不缺少爱,缺少悲悯,“我依稀听到哭泣/是孟姜女吗/我在寻找那曾经的坍塌”,而那种大爱,则透过一只小鸟,推向更阔大的境界:“一个孱弱的生命/深深打动了握枪的硬汉”(语见《入夏,走进海防哨所》)。
杨亚海是个鸟痴,这本诗集中的许多篇什都是写鸟的,他在致我们的信中说:“我从孩提时代起,就特别喜欢鸟……对南方的许多鸟鸣鸟唱,我是耳熟能详的,一些家乡的鸟,我对它们的习性了如指掌。诗人张永枚帮我审稿时说,你怎么写得这么形象、这么逼真、这么深刻?我就说,它们是我少年时代的挚友。”而我想,这些形形色色的鸟又岂止是他少年时代的挚友,或许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作为军人,难免一次次的换防、迁徙、调动,看杨亚海的简历,这二十多年里,他就在广西柳州、忻城、防城、宁明、广州、岳阳待过,而在我写这篇小文之前,他又调任张家界军分区司令员了。一个军人,一个远离故乡四海为家的军人,他是否从南方飞来的候鸟声中听到了久违的乡音?又在这悠远的鸟语中感受到了万物与人的呼应?
杨亚海更是个充满浓郁乡情的人,“我对故乡,对父老乡亲,包括第二故乡的山山水水,有着独特的感受和认知。”作为《海韵》第二辑的《故乡不老》,也的确是他最鲜活也最有艺术自觉的一组诗,如《海韵》:“海韵/因潮而生/风平浪静难寻韵/韵伴骤风吟∥那万顷沙滩的沙粒哟/因海而显得格外滋润/忽显忽露的岛礁/掬大潮小潮濯足沐身/更有虾兵蟹将/常常自诩是海的主人∥脱得一丝不挂捕捞浅海的/是我的堂哥和父亲/中午/遥见送饭候在马尾松林的/堂嫂或堂姐/便海豹般爬上沙滩/用细沙将下半身埋住/高喊/埋好了
埋好了哪”,我愿把这首诗作为杨亚海抒写乡土的代表作,它袒露出了未作任何雕饰的生存场景和生活实相,又有一种弥漫开来的味道。我甚至认为,这就是杨亚海作为军人要为我们这个民族守护住的东西。而且,在这一辑里,我惊喜地看到了杨亚海那些由特定的生存性直接转化为特定的精神性的闪光诗句:“日子
最后我要向杨亚海致歉,他在信中请我们帮他“筛选”,“如能在百忙中帮写个序,以作推介,将不胜感谢”,而现在他的诗集《海韵》已由国家级的大出版社正式出版,我们的“序”却还迟迟没有下文,刘恪先生远在河南开封,既当教授又当作家,实在太忙,我也一直“穷忙”,而最有资格作序的无疑是世平兄,他也曾是个军人,也曾上过南方前线有过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体验,这里,我谨借用他《回忆战争》中的诗句以寄赠远在张家界的杨司令(这次杨亚海不必那么认真地纠正了):“此刻,我/没有卧倒/卧倒,有时也叫做/趴下/而是,选择/站着/并且/行/走∥我清楚/我该以怎样的/姿式/完成/一个军人/的/最后/造型。”
在中国,一个身上残留有六块弹片的军人或许不算稀奇,而一个身上残留有六块弹片的诗人,则完全可以称为奇迹了。这使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一个军人的最后造型,除了战场上的牺牲,再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