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内心的东莞
(2011-02-16 21: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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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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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内心的东莞
——序詹谷丰散文集《莞草,隐者的地图》
陈启文
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这是我读到地第一部东莞题材的散文集。我的意思是,东莞在这部作品中不是作为一个地域性的背景而虚设,而是作者叙述的主体和主题。
对于本书作者詹谷丰,我知其名久矣,这是一个难忘的名字,一个与粮食和丰收有关的名字。在谋面之前,我已拜读过他的不少作品,主要是小说,他注定不是那种一鸣惊人式的写作者,却是个相当沉稳而宽阔的写作者,小说、散文随笔和纪实、传记和报告文学,他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写出了《喋血淞沪——蒋光鼐将军传》那样厚重的、为央视所推重的力作。而对谷丰兄为人为文的更深的了解,还是近两年的事情。在我签约东莞文学艺术院并且移居东莞之后,和他打交道的时间多了,我们经常在一起采访、采风、聚会,渐渐感觉到了他待人处事的宽厚、质朴和诚恳,而在他的文字中,也越来越多的读到了和他本人一样的宽厚、质朴和诚恳,文如其人,谷丰兄和他的文字作出了几近完美的互证。
谷丰兄和我一样,也是从内陆来南方的赶海人——这里边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滋味儿,足以写一部长篇小说。这里就不说了罢。我是来了,又归去,尔后,又再来,他却在这里坚持了下来,一待就是十七年,而且看样子,他是一辈子要留在这片土地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让我不禁想到东莞最古老的植物——莞草,一旦落地生根,便会在这片离大海最近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迎风茂长。这也是让东莞得以命名的植物,甚至就是东莞的图腾。事实上,近两年来我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书写着莞草——草根的东莞。我和他对东莞的感情是高度一致的,而他比我更深厚。久居南方城市,他的文字,像是越陈越醇的谷酒,很多事物正在不断发酵,乡土的味道没有被城市冲淡反而日益浓烈。而对这部书的写作,他从一开始就有高度的自觉和精神定位:“十七年前,我从遥远的江西辗转而来,在无边的高楼中艰难寻找进入东莞的路径,是一种陌生的草,为我指引了一处人生的通道。后来我在古老的《诗经》中触摸到了这种草的柔滑和坚韧。在中华民族文明的晨曦中,我们祖先的诗歌经典就用优美的语言描述了它的风雅出场:‘上莞下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一个人的谛听,其实比他的倾诉更让我们期待。
除了莞草,这部散文集里写了不少植物,如《古树,一个村庄的秘史》,“在繁密复杂的生命图谱中,惟有树木代表着自然界生命的极致和高度,它是我们居住的地球上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一个人只有对大自然保持敬畏感和神圣感时,才会有如此独到的发现,“对于生命来说,我真的是一个迟钝麻木的人。……在迳联古村的隐秘中,在薰莱亭苍老的历史里,人们关注的只是那些建筑本身,却忽视了生命的存在。从某种意义来说,人类的眼睛是昏暗的,矇眬的”,“我所居住的城市位于南方之南,此地雨水充沛,土壤肥沃,一年四季,树木葱茏,人们都以为此处是古树的天堂,却不知,人们也正在以一种掠夺的方式毁灭树木的生命。在城市的疯狂扩张中,当我看到一棵棵削去了枝叶的古树在起重机的调动下植入泥土时,我就想起了那句耳熟能详的民间箴言:树挪死,人挪活。我仿佛听见了它们的哭泣和抗议,它们原本不属于这片土地,它们的原乡在遥远的地方,仅仅因为原乡的贫穷,它们黑奴一般被贩卖到异地他乡,它们离开了温暖熟悉的故土,它们被强行绑架,它们成为了被金钱出卖的牺牲品,原本绝美的风水,成为了别家的景色。水土不服是他们生命的痛苦,是他们不幸的宿命。”这古老植物的命运经过他不断演绎,不断地强化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原罪意识,古树背后的人类身影,随着岁月的递进而趋于清晰,清晰得令人必须睁大眼睛注视,却又让我们不忍注视。
东莞的自然山水,在这部散文集中占有一大半篇幅,而他打量着山水的目光,既饱含了人类热爱大自然的天性,又具有现代性,如他在《山的节日》中发出的感叹,“人类对山的开发利用,对山的依赖掠夺几乎穷尽了我的想象。以山为伴,以山为友,成为了环保主义者们的一种奢侈的期望。”“当我在浩瀚的银瓶山里变成一只渺小的蚂蚁爬行的时候,我激情勃发地断言,银瓶山下的谢岗人是第一个为深沉得亘古不变的山岭确定节日的人,银瓶山是全世界第一座被人类赋予了节日形式庆典狂欢的山岭。”又如《松湖花海,世上的桃源》,一开笔便点醒我们“不在世外,却是桃源”,“陶渊明的桃花源让我们羡慕探寻了一千六百多年,到头来我们依然是欣然往寻未果的刘子骥。……松湖花海却是一处可以触摸感受的现实存在,它是一处可以让我们通往陶渊明笔下理想世界的时空隧道,它是一片让人们想起人间天堂的绝色风景。”“把一滴水融入大海,它永远不会干涸;将无数的鲜花汇成海洋,它就成了永恒的风景。松湖花海,就是我们身边一处永不凋谢的桃源。”在读到谷丰兄的这部散文集之前,我刚去江西参加了一个以环保、生态、绿色、花园为主题的国际华文作家笔会,环保与生态已是世界主题,世纪忧患,而谷丰兄其人其文,和这个世界之间,仿佛已达成生命中的一种默契。哪怕单纯从这个意义上看,这样一部散文集也是值得我们反复品味的,他的文字,把我们面对自然而日渐麻木的神经敏锐地激活了。
谷丰兄是个在家修行的居士,他是以菩萨心肠在写作,他的散文篇幅大多短小,清淡,信手拈来,如同拈花微笑,有着不动声色却又让人长久铭记的力量。如其《从塘尾古围到逆水流龟》、《东江,从人到仙的横渡》、《渡》等诸多篇什,叙写的或是历史,或是现实,或是历史与现实的纠葛,都是与佛无关的题材,却又有佛性,有禅意,也有机锋,这是大境界。以《渡》为例,“有水的地方才有渡。然而,佛家又说,心灵的旁边也有渡口,每一个人的内心有一片汪洋,当然这是精神以及隐喻意义上的渡了。”“发展和进步是一种历史的潮流,在宏观的历史面前,我们都是微小的个体。……须弥山可以纳入芥子,我们也可以从立沙岛的变迁看到历史前进的身影,从立沙岛的潮声中听到时代变化的号角。”“‘渡’,作为名词,它是从此岸到彼岸的一种客观存在;作为动词,却是从人间至天堂的一种形式和动作。所以佛说,慈航普渡,渡人渡己。当然,那是一种大境界了。从宗教的意义来说,每个人都面临一个渡口,我们正从当下的此岸渡到幸福的彼岸。”而在他直接叙写佛教题材的散文《远眺浮屠》中,则有了更“惊奇的发现”,“菩提的种子,被西来的达摩播种在中国的土地上,历经千年的阳光雨露,终于春笋一般长成了形状各异无法计数的佛塔,这个译音为‘浮屠’的庄严圣物,已经有过许多进入我这个凡俗之人的肉眼。我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佛塔,都最终指向印度的方向。”“在万江金鳌洲塔瞻仰的时候,我仰望高不可攀的塔尖,法力无边的释迦牟尼给了我突然的灵感和顿悟,我的肉身产生了一种超脱的冲动。”读这样的文字,感觉就像从胸膛里冲出来的。
关于谷丰兄的这部散文集,还有太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它试图从东莞的每一个侧面来呈现一个完整而血肉丰满的东莞形象,一个他内心里的东莞、内心里的城市。一方面,他“在历史回望中探寻精神来路”(李晓虹语),一方面,他又对东莞的现代化走向保持一致的精神姿态,如《科技馆,城市移动的中轴》、《陆逊梯卡的阳光》等在我看来十分枯燥的题材也被他抒写成了美文,可见他对这些现代元素不反感,不排斥,更不矫情,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在反复的阅读中去品味。而谷丰兄的这部散文集《莞草,隐者的地图》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书名,大隐隐于市,无疑是其意味之一。诚如他在《凤涌的遥望》一文中所说,“真正的隐者,我想应该是用生命来拒绝世俗的虚荣,用自由来维护精神的崇高和气节的高士。”兴许,这就是谷丰兄写作此书的精神立场。
我曾经说过,尽管我很年轻时就开始写散文,但在我人至不惑、走向天命之际,我才猛然发现,散文是应该从中年开始写作的文体,甚至是越老越写越好的文体。真正的散文拒绝时尚,拒绝轻薄,拒绝矫情。它需要历史与岁月的蕴积。它适合表达复杂的经验。它是可以赋予重大意义的文体。它是经历磨练后最终领悟的真谛。至少在我看来,最好的散文读来都不会让人感到轻松,而充满了沧桑之感、苍凉之美。应该说,谷丰兄的这部散文集为我的这一判断提供了一个相当厚实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