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一个人
(2010-09-06 09:11:04)
标签:
杂谈 |
分类: 我的阅读记录 |
重新认识一个人
——序凌鹰散文集《放牧流水》
陈启文
去年,在我重走湘江时,在潇湘分水口的永州古城盘桓几日,那里的一帮文友以血鸭佐酒的慷慨款待,席间,我见到了一张棱角分明颇有几分血气的脸孔,便是凌鹰。在此次见面之前,凌鹰这个名字我时常在报刊上看到,也曾读过他的不少散文。而且,我们还时常幸运地在同一家刊物上发表作品或被选载,这在文学界,俗称纸上“邻居”。而这种“邻居”关系无疑一下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那顿酒便喝得挺对胃口。实在说,一顿饭一顿酒让人能够记住的面孔并不多,但我却认下了凌鹰这个兄弟。他的大故乡永州,小故乡祁阳,都是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柳宗元的永州八记,祁阳的浯溪与元结,是文学史绕都绕不过去的。而祁阳与永州如今又出了个凌鹰,让我拭目以待。后来,只要见到了他的文字,我更加加倍关注,连他的标点符号我都不会放过,而他听说我在给一家刊物组编稿件,也时常给我发来稿件。今年,我的长篇散文《漂泊与岸》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需要配发一些照片,其中就有关于永州和瑶家生活的,时间很紧,我向凌鹰兄弟求援,他没过几天就发来了十多张像素和艺术品位都相当高的照片,这让我非常感动,也时常惦记着,等收到了样书,赶快给他和那帮兄弟们寄。
现在,凌鹰要推出他的散文集《放牧流水》,并嘱我给他写个小序。实话说,我一直觉得,任何一篇作品,都完全取决于作者自己,文学艺术永远都是作者自己生命之内的事,而所有的批评都只是局外人的话。这也是我一直很少请人写序也很少给人作序的原因。但凌鹰的诚恳和豪爽让我放弃了一贯的谨慎,我也只能对他作出兄弟般的的承诺。半个多月来,我一直在读凌鹰的这部书稿,这是一部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阅读的散文集,而我发现,这次阅读,是我对凌鹰的重新认识,——重新认识一个人。
首先,我要说,凌鹰是一个地域文化散文的忠诚书写者。这部书稿的第一辑《水墨湘南》,那些通篇一气呵成的、潇洒而流畅的文字,大都是写他极为熟悉而且充满深情的故乡与家园,“无论流落何方,到了夏季,总是要回到家园里去呆上些许时日的。一旦置身于家园,浴上一场夏季的清风,倾听一曲夏夜的虫鸣,抑或是站在屋宇的一隅,看一场夏季的雨水将家园的一切淋得一片迷蒙,看那细密银白的水带从屋檐上的瓦槽间飘下来,我的心间便顿感一种难言的清爽,诸多的心事也会被这一场沁人的雨水冲刷洗净……”(《夏季家园》)这样的文字贯穿了作者对乡土的领悟,貌似即兴随机写出的文字,却生动而有神韵。而这样的领悟,又几乎贯穿了他所有的文字。但这里,我要提醒凌鹰兄弟的,乡土是最容易抒写的东西,也是最难抒写的东西,如何从乡土中提升出自己更独特的发现和生命体验,已经开始严峻地考验每一个乡土抒写者。而以我有限的阅读范围看,目前的乡土抒写已经正在沦为可怕的经验的重复抒写。这也是我和凌鹰兄弟都必须保持高度警觉的。
乡土与家园,爱与受难,在凌鹰的不少叙写亲情的散文里被抒写为长言长歌,如第二辑《莲花轮回》,就寄予了某种与佛性有关的寓意感慨。写女儿,写妻子,写父辈祖辈,母亲还有老祖母,人间繁衍如莲花轮回,在凌鹰的散文中,这是我最推崇的一组,设色清淡,但十分传神,时时化入高致之境。“我读书的时候总爱跑到卧室去看看婴儿床里的女儿,我甚至发展到不过去看看女儿就再也无心读书的程度。我最后终于悟到,女儿那幼小而又美丽的生命已为我营造了一个无比幽静、无比清雅、无比舒爽的读书境地,我已走进了这样的一个生命的深处,走进了由这样的一条新生命为我营造的无边无际的大静中。于是,有一天,我对妻子说,把溪溪推到我书房里去吧。妻子没想到我会做出这种明显要破坏书房宁静的决定,费解地看着我。我说,溪溪不会影响我的,她只会让我更加静心读书。”(《莲花经典》)这是妙不可言的文字,而正是通过这样的文字,让我感觉到了那满脸血气的一个永州汉子的生命里最柔软的部分。或许,最粗犷和倔强的男人,特别适合写细腻的感情,一写就特别有血肉,有温度。
随着作者自身的出发,他的视野开始变得开阔,第三辑《玫瑰上的露珠》是一些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文字,第四辑《放牧流水》已经接近文化散文的定义。凌鹰先对文化进行写意勾勒,然后再填充着色,这是一种不错的叙述方式,但整体感觉独特性还不够,没有深入到生命里面来观照文化,这里恕我直言,其中某些篇章甚或有临摹之笔。在这样的文字中,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篇《悲绝的女书》,我以为可以视为凌鹰散文的代表作,甚至也是中国文化散文的一篇不可忽视的力作,“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想象也可以从无知开始。我这里说的是我对一种文字的理解。这种文字就像潇水上的一只只水鸟,她最早只是在潇水上空零零散散地飞翔,将一片片纯净的羽毛飘落到潇水河畔和潇水那些深深浅浅的漩涡里。应该说,在潇水放排撑船的水手中,是有一些人见识过这种文字水鸟的。更准确一点说,那些孤独而浪漫的水手最初是先看见那些放飞文字的女子然后才开始关注那些在潇水的水雾云烟间飞来飞去的文字的。这种文字现在已经被认定是世界瑰宝。尽管那些最早在潇水见识过那种文字水鸟的水手们绝大部分已经化作了岁月的流水,而这种叫做女书的文字却依然在潇水河畔一个叫普美村的村庄内外长一声短一声地呜咽孤鸣。”正是这篇散文让我感觉到了凌鹰是一个遒劲而且宽阔的写作者,也是一个依然充满了潜力的写作者,这让他可以从衰落陈旧的乡土叙事中突围出来,我如是假设,如果凌鹰能够写出一系列这样的作品,他将站在中国当代原创散文的一个更高的平台上,也将有力地提升自己散文写作的精神境界。
这部书稿后面的三辑文字,《艺术的碎片》,《鹰眼看画》,《与水稻相关的往事》,无疑也延续了他一贯的写作风格,也充满了文化的智性,然而这样的选题和乡土一样,写得像那么回事并不难,若要向经典气质靠拢又太难。读完整部书稿,以我的眼光看,凌鹰在惟楚有才的湖湘大地,不愧为一个非常有潜质的优秀散文家,可以说,这是我重新认识凌鹰后很谨慎地得出的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