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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文散文评论 |
分类: 我的散文随笔 |
天地之心与人文之美
——读陈启文散文随笔集《季节深处》
●胡 弦
陈启文是近年来在文坛上相当活跃的一位新生代小说家,每隔不久就能在国内一流的大刊物上读到他的小说,而且绝大多数是以头条的方式强档推出。他的小说每一部风格都不同,这有点像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总是在不断颠覆自己。他的风格就是他的多变性。
在小说创作的同时,他的散文随笔也倍受当今散文界关注。最近读了他的散文随笔精选集《季节深处》,全书采用编年体的方式,从第一篇到最末一篇写作的时间跨度正好二十年,这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诚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说:“这是一种比较残酷的方式,它把一个写作者是怎样从写作之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其中有着怎样的人生秘密甚或是暗藏的心理隐私,全都暴露出来了。”诚实地说,作为读者,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编排方式,能够让我们在潮来潮去的文学思潮变迁里清理出作者从原初到现在的精神脉络。
陈启文的散文随笔首先给人一种热烈的生命感觉。他从土地中汲取力量,汲收天地所化育的原汁原味,接地气,通天意,以天然写自然。如《龙之源》中的水,“湖水真清,清得仿佛可以一直透视到内心的隐秘里去”、“掬水而饮,可以闻到马尾松和凤尾竹的清芬,”如《替青山命名》中的山,“那一刻我震惊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山,一轮一轮的,复杂得像一个谜阵,在迷茫的天空下依次呈现出来,仿佛梦幻再现”,“肉眼看见的大山和用心灵看见的大山是完全不同的。……这里辈辈不绝地固守着那些被我们称作山民的人,他们日复一日地看着这些大山,看得这些大山都傻了”,这种交叉式的往返叙述,不再是在经验的表面滑行,而让自然山水和人的心灵发生精神感应,并由此而回溯精神源头,检视和确认自身,调整精神姿态。《龙窑山茶》中的老茶精,《大山物语》的魔幻树林,《最后的老屋场》和《北乡民生》中的那些土得掉渣的农人,都被他赋予了某种神性,而这样的神性在《神木·丁香》中表现得尤为突出,“那棵树在天黑之前就挖走了,”“老汉在树干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让我猛地打了个寒噤,老天,哪来的树?”“我知道老汉手里根本就没抱着树。可老汉手里抱着的不是树又是什么呢?”这里,作者绝不是为了故弄玄虚,生命中的许多诱因,驱驶我们去寻找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而作者对这种力量的强调,核心意图是引起我们对自然人格的高度关注,以天地之心对灵魂进行自我审度。这一点,陈启文在《替青山命名》中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人类每一次面对大自然,其实都是为了端详我们自己。”
最原生的往往也是最现代的。陈启文文字中的那种蓬勃生机、那种野生的健康色彩无疑都源于这种原生的力量,但他极少用那种乡俚野语,他需要的不是一种带有自我蒙蔽的伪乡土味、伪民俗味,他从原生的力量里提炼出了纯粹的审美精神。读他的散文随笔你会立刻感觉出他叙事的独立性,他既不与主流话语合谋,也与伪乡土、伪民俗拉开距离,由此而显示出他文本的异质与锋芒。原生的力量让他的作品充满了真实的生命气息,又通过意义的延伸而开始灵魂的追索,由自然之美而提升至人文之美。这让你在读他的文字时,在感受其生命气息时又平添了某种神圣的氛围。现在,除了极少的作家还在捍卫着文学的神圣,更多的,都心照不宣地采取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陈启文是这少数之一,他倡导现代人回归自然、体察天意,试图让扭曲、异化的“非人”回到人的本真状态,重新找回人生天地间的独立自由的人格尊严,这是他灵魂追索的目的,也是他二十年来一如既往的精神向度。人,始终被置于他散文随笔的核心地位。陈启文散文随笔的最重要价值,就是把原生态同现代人文精神接通了,而对于读者,只有这两者的基本价值一同被理解了,你才能看出其文本里面的实质。
陈启文散文随笔的另一鲜明特征就是当下散文创作十分缺乏的空间意识。那种移步换景的线型叙事早已是长期困扰当代散文创作发展的老套路了,而因为这样的艺术惰性,当代散文作家中也很少有审美创造意识。陈启文把现代时空意识融入散文创作,让叙事在“心理时空”中发生,这种空间不再属于日常生活经验,更是一种心灵所通过的精神空间,如《一条船能走多远》就是这方面的一篇代表作,它被头题选入王蒙主编的《2005中国最佳随笔》,对于力倡文体革命的王蒙先生来说,或许是大有深意的。而这种空间意识的获得,我想与陈启文主要是个小说家有关。时下,小说家写散文随笔的很多,但大多只当作小说创作之余的零活。而据陈启文自况,尽管他基本上被人们视为小说家,但从未把散文随笔作为副业和零活。这至少表明了他对散文随笔的尊重。而对于这两种不同体裁的写作很多年来他都是交替进行的,每在写完一篇小说之后就写散文随笔,写了散文随笔之后又写小说,这使他的小说有着散文的质地,又使他的散文随笔又有小说的空间意识。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觉得应该有更多的小说家来写散文随笔,也让散文家尝试去写小说,必将给两种体裁都注入艺术活力。其实,也不必太注重体裁和形式,对于文学,最本质的内在精神不是别的,是心灵。无论写小说,还是写散文,写天地,还是写人文,对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内在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永远只听从内心的召唤。
(原载《文学报》2007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