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在一周前例行体检时突然发现罹患膀胱癌，第四期，这对我们全家无疑是一个噩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手术前一天老爸突然昏迷，核磁共振显示出他的脑子中有一大一小两个肿瘤，医生怀疑是膀胱癌扩散至脑部所致。

膀胱手术被暂时搁置在一边，脑瘤必须优先摘除，否则老爸将一直昏迷不醒。神经外科医生向老妈和两个姐姐解释了手术的风险，老爸85岁的年龄将为手术增加很多不利因素。他可能永远无法苏醒，也可能部分或者完全丧失记忆和语言功能。就算恢复得很好也不可能回到生病前的状态。老妈和两个姐姐在电话中征询我的意见，我们共同决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要全力以赴。老妈在家庭电话会议结束后立即签署了风险告知书，老爸在一个小时后被推进手术室，我也搭上了回家的班机。

我赶到医院时老爸还没有清醒，他的双手被束缚带绑在床边，护士说这是因为他在手术后一直激烈挣扎，为了防止扯掉身上的各种管子只好如此。老爸双目紧闭，不断大声说话，护士问我能不能翻译下他在说什么，我只能拉着老爸被捆绑的手摇头。

二姐在老爸睁开眼睛后第一时间将我拉到床边，问老爸认识不认识我，老爸看了我一眼后想都没想就说：＂这是我的儿子。＂虽然咬字模糊，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也是长大后我听到的最亲切的一句话。

老爸清醒后情绪非常糟糕，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总是嚷嚷着要回家。医生要我们每隔一会儿就要提醒他身在医院。所以，手术后第二天我和老爸全部的对话就是：爸爸，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爸爸，你记得你的名字和年龄吗？

老爸在陷入恍惚、痛苦挣扎的时候我就抚摸他的脸，轻轻呼唤他，拍他的胸口，这样做会让他的情绪逐渐稳定，呼吸顺畅起来。这些是我以前从来未曾做过的事情，如今心中充满了感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老爸在手术后第二天深夜突然用力握紧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非常清楚地说：＂我最放心不下得就是你。＂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地拉着老爸的手。

老爸的医疗团队中有加州最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和内分泌科医生，他们非常细致的与我们解释各种方案，以及每一个治疗步骤所可能带来的影响和结果。老爸一生性格刚毅，我记忆中他唯一一次哭泣是三十多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除此之外从未见他掉过眼泪。我和姐姐们说好谁也不许在病房内哭泣，无论情况有多么糟糕。

老爸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会和我聊起很多往事，令我惊讶的是他虽然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但对我成长道路上相隔多年的细小往事却记得非常清楚，听他娓娓道来恍如隔日。

我问老爸相信来世吗，他说不相信，但他相信人死了后会＂变成灵魂。＂我问老爸怕死吗，老爸一边大声笑一边说当然怕死，就算活到100岁也怕死。眼前的情景突然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问出一个傻傻的问题后换来了老爸的开怀大笑。

人生就是这样，一场相逢跟着一场离别。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有些离别确实让人心痛不已，但这就是万物法则，生老病死，谁也无法逃脱。

我在老爸昏迷，病房内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以前从未说出口的话，直到我听到身后有哽咽的声音，转头一看两个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

老爸在脑部肿瘤摘除手术后仅仅五天就进行了膀胱肿瘤摘除手术，两个大手术在相隔如此之短时间内进行对于已经85岁的他是终极考验。老爸在手术结束十个小时后从麻醉中清醒，继续与癌症战斗。

对于子女来说，能在经历如此巨变后依旧在父亲节还有父亲，这是莫大的恩典和幸运。

对于老爸来说，如果能再次回家，坐在他最舒服的沙发上看他最喜欢的报纸和电视，才是最好的节日礼物。

我们希望能送给老爸这样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