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台风“杨柳”影响,广州8月14日整天下雨。雨水打在阳棚上,隔窗听来声响沉闷嘈耳。翻阅两位女作者1996年来信,却如春风拂面,柔情似水,几十年后仍感动着我。
那时我离开文学月刊《广州文艺》,内心有百般不舍;去面向革命老区的《源流》杂志,一切将从陌生开始,没有把握。原先联系各地的作者,其中有知名作家,更多的是文学爱好者。我保留着来信的宋晓萍、于雷娃,都出过书。我加入作协不是凭文学创作,而是做编辑时间较长。比文凭、论创作,我都不如很多作者,是靠坦诚赢得友情。在我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上,作者们纷纷予以鼓励,助我勇敢前行。前几篇回忆录我引用作家谈歌、刘烨园的信,这篇将引用两位女友的信。我和她们至今未见面,也不知是否有机会相聚(但愿她们能看到这篇文章)。其实我联系上她们时,已接近离开《广州文艺》,做不成她们的责任编辑。她们对我不吝赞赏,对获赠的三色堇影集真心喜爱,对不完美的我如此呵护,字里行间饱含纯洁情谊,即使我不再保留信件,美好记忆也会长留心底。还有一些女作者的信言辞真挚,还送我单人相、母子照、夫妻合影,把我视作好友,限于篇幅或保护隐私不展示。
严格来说,回忆录主体应是我的文字,引用信件不宜过多。但我想,此后恐不会重看旧信,还是将美好的字句分享给读者。7月24日我发表了北京作者肖长春来信,当时没列入回忆录,现作为本文附录重发,方便读者看旧信。


宋晓萍 1996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研究生导师
宋晓萍的信(1996年4月23日)
阿坚:你好!想换一种语气跟你说话,像朋友一样,可以吗?
无论如何,你的信总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大方很爽朗很年轻坦荡的女人,我喜欢这种感觉,像九月的阳光。
其实我一直渴望一种简单的生活,我对人事方面的问题基本保持低调;或者说,低能。我在校园里呆得太久,独处的时间太长,这使我不大习惯太复杂太紧张的生活。是的,悠闲、安宁、简洁、自由、随意散漫,这些都是我喜欢的状态。尽管不介入,我仍然可以这样深切地体会你的心情,这也许因为我们都是女性,只要我们付出过,就没法保持冷静超然,没法不产生感情,没法忘记。
……常常想,广州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呢?至少,不会很适合我。我的家乡宁波也一样。一切都太直接和钱联系在一起,有时会让人觉得,某种压力或者负担。
在我的性格里,多多少少有点逃避性,有点消极的因素。
我想,你比我坚强,比我能干,因为我所缺少的,我更加欣赏和敬重你。很少有女人以你这样的口气说,你将要过四十九岁生日了。能够这样说的女人,一定很自信,也很美丽。我希望,我到四十九岁时,也能像你一样,勇敢。从容。所以,一定一定要为你祝福。
……我想,一切会好起来的。你也会好起来的。想象你的笑容,一定十分明朗和温暖。
宋晓萍的信(1996年6月20日)
阿坚:你好!
那本漂亮的个人影集在我的床头,已有一个月了。常常拿起来翻翻,看到各式各样的你,仿佛就在身旁,笑着,说着话,彼此对视。是真的喜欢,因为真实。不能说每一幁你都很漂亮,但是很有个性,总有些说不出的动人之处。美丽和漂亮是两回事,我一直分开使用这两个词。在我看来,你是个美丽的女人。
很喜欢扉页上你白衣白裙在白色浪花边上的样子,那种随意坦荡想是有豁达真诚为底子的,很纯净。那幅《沙滩正午的女人》,躺在绿叶上的你,其实有点像中世纪的一幅油画,记不得名字了,但记得那种人和自然融合为一的感觉;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天然样子,偏使你显得别样的妩媚,纯女性的美,是心无城府的女人才可以这样子与天地同眠吧?同一面上的穿红色泳衣的你太年轻,年轻得让我怀疑你的年龄,真好。我想,这本册子使我更加懂你,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很多侧面,母性的,深思的,成熟的,调皮的,天真的,忧伤的,干练的,柔弱的,温柔的,坚强的,浪漫的,踏实的……是你的丰富使你美丽,是你的真诚使你丰富。
应该是有很多朋友的。
我当然会一直看下去。
……很有些日子没看《广州文艺》了,挺怀念的,毕竟从高中开始看这份杂志,也有八九年了。看的人已是这样,可以想象,付出那么多,为它做过很多的你的心情,一定比我更加惆怅。好在,我们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曾经做过的和付出的,不是吗?所以,你应该仍是一个成功的女性,至少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敬重你,肯定你。
于雷娃,女,1958年生于莱阳,在老家读完中学,进入莱阳肉联厂工作。1988年调到烟台文学创作室。1990年到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2000年,短篇小说《药膳》选为中国2000年度最佳短篇小说。出版了小说集《红草地》和《一品夫人》,长篇小说《烟花别墅》等
。
于雷娃的信(1996年7月)
阿坚大姐:
好!您把我当作好朋友,却不知我是个怎样淡而又淡的女人。您的影集我都看傻了,如果我是个男孩非要娶到你不可,因为我害怕无味的、没个性的人,而你,又有那么多女人味,女人的情调,来到这个世上,不能白走一趟,留下美妙的一瞬,成为永恒。此生走过许多地方(因为母亲是小学教师,老调动工作),但没见面的你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了。我的直觉似乎你还是一个少女,需要我来保护,而我不想让你活得太苦太累,你也不必再去操心费力调换工作或老搞经济,慢慢就适应了,现在是需要保养的时候,不是创事业,不能老追求辉煌对吗?如果您与这位新主持有什么不同看法,完全可以随和一些,只要他不枪毙你的好稿就行。
现在好文章不多,雅与俗都一样,只要写出好文章是不分雅与俗的。我是真心地喜欢您这样有情趣的女人才这样说的。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弱,似乎到了“知天命”的阶段,就这么平静地活着,每天都读书,写文章的时候不多,前些年还热心搞点经济,如今我都不想出门,因为我觉得与那些俗人打交道太不值。作家永远是“个体户”,我们不受管制,自由。所以也就没有摩擦与碰撞。像您这样有品位的女人,就不要去争什么了,剩下的日子,就是调理一下自己的内心,保养身体,做点可口的饭菜,把小儿子看好这也很好玩。……我把您的相册放在书房,高兴时就看,我十分喜欢。




附录:“我们经历的同样是一次性的人生”
首发于2025年7月24日
继续翻阅旧信件,时而忆起来信者,大都与我失联已久。因为他或她是作家,或未必加入作协但曾出过书,上网搜索可以找到些资讯。比如北京语言大学的肖长春,我就搜到他的书:《走长城——一个当代流浪者的传奇经历》(见文末照片),还搜到一条信息:2015年12月31日,北京语言大学召开优秀教学管理人员表彰会,授予8位同志“教学管理标兵”称号,其中有汉语国际教育学部肖长春。记得是通过北京作者赵世坚(笔名阿坚)与肖长春联系、约稿的,印象中和他没见过面。按受表彰姓名排列,他是照片左起第六人,瘦高个。
我和很多人赞同刘烨园这句话:“我还是喜欢以原始的书信来交流,因为字迹里有神态,有温度,有情怀,有真实的心跳,真好。”手写书信只会越来越稀罕,眼下尚存若干我要仔细看,选发部分内容,不然挺可惜的。肖长春1994年9月6日来信,我觉得可以分享给读者。信中提及的几幅照片,我也扫描下载缩小发表于后——
阿坚:你好!
信和写真集均已收到。因为当时已是假期,我住在离校三十余里的朝阳区的团结湖小区,而手头又没有办公室的钥匙,直到开学才看到你的精美的照片。刚开学我们单位搬家,又面临八百新生入学,整天起早贪晚,加上自己又在学校分得一居新房,业余时间也搭上了,所以没能及时格尼回信,恳请原谅!
说实在的,刚看到整个大开本都是你的生活照,吃了一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待我新居安排就绪躺下来慢慢欣赏时,渐渐发现一种对个人生活的珍视态度。一般人确实就那么自生自灭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一般人缺乏一种像你那样强烈的生命意识,我们平凡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极重要的,绝对不亚于任何大人物,因为我们经历的同样是一次性的人生。
你活得好吗?我活得好吗?还可以。也许你有你的辉煌,大家都看见啦。我呢,我自己辉煌,你们没看见,可我知道,并且珍视。我想我看了你的照片感到了这样的语言,其实我走长城也是用行动作为这种语言表达了一下。假如说我智商有限不能出类拔萃,这不要紧,三十多岁的身子骨凑合,凑合的身子骨很快就会衰老、疲惫下去,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认为这很重要,于是就把它送到高山峻岭之中狠狠地挥洒一下子。也许这样于事无补,与我个人的前途并无关联,但我没浪费我的每一寸肌力,我肌肉的每一次收缩和膨胀,而且它们是和阳光、和风一道收缩和膨胀的,我的喘息也和大自然一道喘息了,不论当时和十年后的现在我都对自己挺满意。事实上我有过写一个普通人自传的想法,我自愿当小人物,但也自信:我们活得挺好,而且生动。所以我写走长城的故事不可避免地涉及我个人的其他经历,我相信这绝不是离题或节外生枝,人们会看出来。
虽是个人生活照,我觉得其中不乏非常精彩的,我很喜欢32页右下角那张:你脸上的阳光,眯眼的方式,还有那粉红的色调。14页那张使我对着它自言自语了好一会:您再度躺下,跟蔓草一块/稀稀落落随随便便的一大片/不仔细看分不清哪是蔓草哪是沙哪是您/也不知道是您先躺下的还是沙还是草/或是阳光,也躺着/可以感觉您的肌肤您的表情都呈下滑状态/我想那边是海,或远点或不太远/反正带着咸味的海风已来/即使还没到您脚边也到了梦的边缘/这样您不能不自自在在/您感到草叶搭在您身上爬进您心里了吗/某时您很难弄清:自己是藤蔓上的第几片叶子。
38页右侧一张你逗着花,估计也被花逗着,你姿态奇诡那么花的姿式呢?也是妙不可言。你和花共同的背景我没看清楚,像是云块般的浮雕,你和花都笑了,用别人不懂的语言。另外我喜欢81页从低角度照的那棵树和你,假如你当时两腿和树一样并拢会不会更好?我不懂摄影,十分欣赏画面右下角那条水泥(或是别的)缝,这缝儿太关键啦,好像有种暗示,跟树的绿有关。
好啦,紧急刹车,“得闲倾下嘅啫!”
长春
94.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