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留在《广州文艺》(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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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幼坚78岁同志母亲谢绝兄弟刊物邀请1994留在《广州文艺》人生 |
分类: 岁月留痕情意在—往昔 |

我1972年进入阳山县文化局搞创作,此后一直没读大学(包括电大业大),1966年高三毕业1968年下乡,学历始终是高中。1988年12月1日,41岁半的我受聘任《广州文艺》助理编辑。其实杂志社五年前就给我发记者证,派我独立外出组稿,完全作为编辑主力使用。父亲只读到初中就走上社会,学历比我还低,当然他几十年的提高是我无法相比的。父女俩在家聊起评职称的事,父亲神色凝重沉思良久,说:“中国这样做出不了人才的。”又说:“如果在《广州文艺》发挥不了你的才能,可以跳槽。”我解释道,《广州文艺》和市文联为我作过努力;我不是为职称干这行的,我喜欢做文学杂志编辑。
父亲是文革后复刊的《羊城晚报》首任总编辑,十分重视编辑工作。父母从盘福路搬到梅花村安家,我一家三口也离开广雅,去梅花村陪双亲过晚年。这个住宅小区当年管控户口很严,有八家省级机关的宿舍楼,住户都是干部。后来房地产市场化,梅花村同样允许买房卖房,居民组成才逐渐多样化。省妇联大院就在梅花村,1982年4月主办的《广东妇女》杂志创刊。后来成为《广州文艺》重点作者的柳明,1982年初从韶关调到《广东妇女》当主编。她登门拜访文坛前辈、晚报老总吴有恒,请教办刊的事。父亲建议《广东妇女》改名《家庭》,说本想将晚报副刊定名“家庭”。柳明立即要去这个好名字,还多次对我说,感谢吴老给杂志改名!后来晚报副刊用“家庭广角”四字,明显不及“家庭”简洁响亮。《广东妇女》1983年1月改版为《家庭》,是全国第一家报道和研究婚姻家庭问题的综合性月刊。接着各省妇联杂志纷纷改名,都注重寓意美好,力避呆板干巴。1999年1月,《家庭》杂志增出下半月版,发行量一直稳居国内文化综合类期刊前列,远销海外20多个国家和地区。
我和父亲谈办刊、编辑、职称等等,都当着几岁的儿子,他会零星听到些什么。某日《广州文艺》同事坐面包车去深圳,我带上放假的远涛。途中大人逗他说笑,问他长大要做什么,他答做画家或设计师,还强调不是时装设计师,因为看时装表演的人不多,他们看完就算了。远涛想做建筑设计师,建筑物在大地上很久很久,能被无数人看到。有人问为什么不做编辑?他答做编辑太辛苦。“我妈妈是全广州最好的编辑,她带很多稿回家,每晚都靠在床头看稿,看到打瞌睡,稿件掉下地……”童言无忌,记得儿子五岁时随我去周立波故乡参加笔会,有人问,小朋友知道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吗?他大声答:“我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事情!” 这次他不是说“全世界”,只说“全广州”,看来对妈妈的表现心里有谱。我确实常带稿回家加班,去公园也让儿子自己玩,我则专心校对清样。可远涛当众一说,我就不好意思,同事们听了也没法接话。
1990年6月7日,广州市文联职改办发放广东省初级专业技术职务资格证,43岁的我仍是助理编辑。刚入职的大学生都评上助理编辑,从事文字工作已18年的我,不可能毫无想法。我1990年接任理事会秘书长后,更不分上下班都考虑单位公事。亲戚来梅花村看望父母,见我不是看稿就是校对,半开玩笑说你假日加班,那么积极还不是党员,这样的表现入两次党都够了。我笑答,我没申请入党,这样做是凭职业本能。父亲看我没日没夜地找稿、找钱,人很消瘦,疼惜地说:“让你睡一星期饱觉就会胖起来。”听说我还是助理编辑,他说:“知识是有价值的,知识分子是有价值的。如果你觉得在《广州文艺》发挥不了才能,可以跳槽。”我说市文联和广州文艺都为我争取过,但我学历只有高中,硬件不行就评不上中级编辑。
大约过了两三年,我已45岁了,终于获得了中级职称。那时出版界规定编辑必须会用电脑,45岁以下的一律要接受培训。我不禁想幸好已过线,可以按熟悉的一套做编辑,到55岁就顺利退休。我们编辑部在文化大楼四楼,省文联的《粤海风》编辑部在三楼,大家同一个电梯上下,我和他们有了交流。他们问我是否愿意调去,在那里应能获得重用。我说对《广州文艺》有感情,与同事们留下种种美好记忆。我们一起去香港旅游,在珍宝海鲜舫共进晚餐。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上餐厅, 面积有4000平米,可容纳超过2300名客人,拥有六个不同特色的宴会厅。海鲜舫停泊在避风塘中间,食客要乘坐驳船上去和离开。上船后先参观装修豪华像皇宫般的餐厅,接着品尝各种海鲜。 性急的美编梁荣吃饱就离席,按老习惯说一句:“我先走了。”大家哄笑起来:“荣哥你走去哪?你忘了餐厅是在海上?”
1989年未实行香港自由行,唯有旅行社安排跟团游,所以浅水湾镇海楼公园观音像前大合影,会有那么多陌生人同框。安排我们在餐厅吃自助餐时,有经验的人喜欢取鲜蚝,说吃几个就值那笔钱了;在内地少吃自助餐的,就选爱吃的烧鹅之类,吃几块就腻了,再也吃不下其他,很不划算。某晚阿波大学同学林宏义请我和梁荣去吃有名的深井烧鹅,约定在某地铁站哪个出口会合。内地首条地铁是北京1969年10月1日开通试运行,1971年正式对公众开放运营。随后天津1984年,上海1993年,广州1997年开通地铁。所以我们很不习惯坐地铁,我请岑之京作伴去约定地点,再和梁荣碰头。三个人都没手机,等半天见不着梁荣,只好走台阶下去找,下面没见人又上台阶,上上下下又累又急,忽见梁荣从四通八达的某出口冒出来,神色慌张头发支棱,活像动画片里的土拨鼠。“荣哥,你怎么搞的,迟到那么久!”他是阿波亲姐夫,我敢大声问。梁荣说:“我上来不见你们就下去,下面没人又上来……”之京笑道,你我都不断错过。
来自“省城”广州市的我们,不得不承认香港发展比内地迅猛,我们颇有点“大乡里出城”的感觉。自由活动时,三三两两走在街上,都记得带港澳通行证,随时准备接受警察查问,不过也没遇到什么尴尬事。印象深的是商厦一座连着一座,走通道十分安全。我没多少港币,东瞧西逛最后买个实用工艺品,是白色小手托着黑色烟盅。单位还组织过澳门行,两次旅游印象都很好。平时编辑工作有商有量,就算忙碌辛苦也干得开心。主编高乃炎退休后,岑之京升任主编,曾有一个阶段陈茹、司徒杰任副主编,班子团结,编辑得力,《广州文艺》仍很不错。我继续安心做编辑兼秘书长,在同行中有良好口碑。
不久后,省作协副主席、农民作家杨干华担任《作品》主编。他上任之初来梅花村,向老作家吴有恒请教,如何办好这本文学月刊。后来我接到《作品》副主编郭玉山电话,说杨主编想请我过去做副主编,希望我同意。《作品》是省级文学期刊,历史悠久,名气不小。我征求父亲意见,他启发我:“人是有价值的,你考虑去留要看怎样更有价值。”我也向主编岑之京说了此事,我知道《作品》用我,肯定看中我善于组稿、找理事,而我刊和他们都在文德路办公,两家编辑部只隔一条马路,我若答应过去,岂不是要把作者关系、企业关系带过去?这对《广州文艺》不好吧?岑向文联做了汇报,不清楚领导如何考虑,总之,我被任命为《广州文艺》副主编。后来陈茹调任《小艺术家》主编,司徒杰转向企业任宣传公关。我和岑主编一个热情外向,一个沉稳内敛,优势互补,成为大家口里的“最佳拍档”。我们也按前几任领导做法,组织大家去深圳世界之窗等景区旅游,让大家在忙碌工作之余,身心得到休闲舒缓。
1994年元旦渐近,写有我或同事姓名的贺卡纷至沓来。我接到的第一个,是印有“无言的温柔”五字的电子音乐贺卡,一打开就有乐声响起,“新年快乐”四字红光闪耀。这是通信数年尚未谋面的沈阳朋友,寄到广州的“雪花”。全国各地作者,或写信或送贺卡,而读者们认真填写“读者意见征询表”,让一朵朵雪花、春花飘向羊城。想起一个月前母亲病逝,此后父亲一直病危。不知他能否转危为安,值得欣慰的是,《吴有恒文集》即将问世。四妹几个月前问过父亲:“你和妈妈革命五十多年,到头来房子也没买下,真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值得吗?”父亲平静地答:“有什么值不值得,多少人死都死了。”父亲住院后,请了专人陪护,我每天下班先留在编辑部,七八点才坐车去省医东病区,探病后再走回梅花村。他后来要靠鼻饲、输氧,渐渐陷入昏迷。在他神志还清醒时,一次我抚着他衰老的手,问:“我现在说《广州文艺》的事你还明白吗?”他点点头,于是我告诉他自己当副主编了,会配合主编岑之京,努力在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把文学杂志办下去、办好它。还顺便告诉父亲,筹款出版的三色堇影集,售书款已抵消小家付出的两万元,其余五万是企业和友人资助,我没亏本,影集反响很好。父亲听着,眼中有我熟悉的光,两个消息都让他满意。数月来上下班都经过父母住院的中山三路,一回回热泪盈眶。母亲走后父亲也走向人生终点,爸爸妈妈请放心,女儿会按你们言传身教做人的。
(《家庭》主编柳明和《作品》主编杨干华均已去世,两人生前分别为我三色堇影集照片题诗,截图发表在本文最后,寄托我对文友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