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照片由77岁的退休编辑、同志母亲吴幼坚2025年1月初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图为太阳鸟在冬红花枝上。
转发悼念母亲的感人文章
刚上网就看到远涛转发朋友冯先生的文章截图,为悼念病逝的母亲而写的《仁者息焉》——



冯先生与远涛为翻译张爱玲英文小说《少帅》,有过密切合作。远涛称赞他博览群书知识面广,看问题写文章颇有见地。转发这篇给我阅读,也是觉得有意思。远涛:“他母亲可能与你同年。”我:“刚看完,写得平静却感动着我。我与他母亲同年,也同样善良勤劳乐于助人,类似往事很多。仁者息焉,日后我去世,亦可说是仁者息焉。我会努力保持身心健康,争取多做些想做的事,少留些人生遗憾。”
我有四个自媒体同步更新:博客、微博、豆瓣、公众号。之所以年近八旬仍勤奋写作,尽量多发文章、图片、视频,是希望扩大受众面,让更多人听到一位退休编辑、同志母亲的声音。2005年起采访报道过我的中外大小媒体难以胜数,“吴幼坚”可谓有相当知名度。但近七八年情况发生变化,而我需要持续发声。幸而我的付出不至于没收获,四个自媒体加起来关注者不算少,除了默默阅读外,也有热心反馈者。比如公众号粉丝YueT:“世界有您真好,祝您健康快乐!”我:“希望大家都不灰心,肯出力,从实际出发,做应做能做的正事好事实事,一点一点累积,让世界变得好些。”YueT:“相信有很多人是这样的,特别是因为您聚到一起的人。”
1995年7月26日,我为悼念素未谋面的王工程师,写下短文《把爱留下》,当年9月首发于《广州文艺》杂志。当年我48岁,而病逝的王工程师58岁。如今30年过去,我已迈入78岁门槛,回看自己的旧文章,感觉写得还可以。那时我留给世界的书,只有个人影集《这一株三色堇》(200多位作家诗人为照片题诗),现在多了一本文集《彩虹——LGBT人生纪实》。2000册影集已散在人间,发挥着应有作用;希望3000册文集同样能散在人间,带着我的爱去抚慰一颗颗心灵。
阿坚2023年7月1日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重发旧文:把爱留下
作者:吴幼坚(1995年7月26日完稿)
从没有一位陌生人的死讯如此揪心。今夜,7月26日,当我重读她儿子小周寄自无锡的信,准备提笔为她写点什么时,入夏以来最大的豪雨突袭羊城,摧枯拉朽,涤荡污浊,电闪雷鸣,恰如这位58岁普通女人给我的灵魂震撼。
我没看过她的字迹,没听过她的声音,没得过她的照片,在接到死讯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姓王,退休工程师。然而,小周写道:“她生前一直对从未见面的你的关怀感激之至。你的那本影集,直到她临终前的几日,才从她枕边拿开,母亲生怕弄丢、弄脏。”
小周是《广州文艺》读者,去年写信给编辑部提了八条意见,为表示谢忱,我寄赠了公开出版的个人影集。小周来信说,他那患晚期肺癌的母亲,指着第60页我童年、少女时代的照片说:“我小时候也有这么漂亮。”他说,床头有了《这一株三色堇》后,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母亲就安静多了,求生的欲望也强烈多了。我没想到自己这普通女人做的一件事,竟被另一位普通女人深刻理解并陡添生活勇气。看来,最理解女人的始终是女人。
《这一株三色堇》出版两年来,海内外已有六七十篇推介文章。广东女作家张梅在该书首发式前就第一个撰文喝采:《好一株三色堇!》“这本影集的出版,肯定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因为这个有勇气的女人,把一个女人对生活的热爱,原原本本地奉献在我们面前。”事隔年半,四川女作家漆园子发表三千余字文章,标明“献给即将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她在《生命的陶醉》文末写道:“通过阿坚镜头前的笑容的提示,在我们心中,唤起了一种对自我生命的礼赞与自豪感;而这本私人相册,它终于以诗意的面容告诉我们,生命还可以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来抒写陶醉。”
元旦前我给小周一家寄去自制的贺卡,选了极具个性的外国摄影(见1995年第8期《广州文艺》封面),配以摘引的诗句:“匆匆滑落的往事串连成泪水与笑颜,我们只能选择最恬淡的心事诠释坎坷的人生。”我想,对时日无多的晚期肺癌患者,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错了。如今我才知道,深受病友尊敬和信赖的“王阿姨”是一位不屈的演讲家。她对医生说:“不要瞒我,我不是那种为一句话就倒的人。”切除左肺后,医生说最多活半年,她的右肺、肾都受到癌细胞侵袭,却创造了生存一年零七个月的纪录。她爱把初、中期肺癌患者称作“小弟弟小妹妹”,言传身教鼓舞病友战胜“绝症”。每位病友出院她都送到楼梯口,关照一番,再信心十足地道别。数月前,她自告奋勇尝试当地研制的抗癌新药,却由于种种原因,健康每况愈下,终于永远闭上炯炯的眼睛。
在我想象中,王工程师有着炯炯的目光、温和的笑意。据小周介绍,母亲为人忠直,技术一流,长年男人般扑在生产第一线。退休后受聘于两家不景气的乡镇企业,不到两年便让社会对企业刮目相看。这位颇有几分阳刚之气的女人,在医院里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她的阴柔之美。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她在厚厚的抗癌医书扉页留下隽秀的字迹。根据她的遗愿,丈夫冒着酷暑,逐一看望已出院的病友,捎去她对“小弟弟小妹妹”们的问候,并说:“老王现在练气功,气色好多了,饭能吃一碗了。”他还遵嘱给几位农村病友捎去她的抗癌药。所有被访者都说:“王阿姨真好,这样的人是应该长寿的呀!”
素未谋面的王工程师,我相信小时候漂亮的你,最后依然是美丽的,因为你有颗美丽的心灵。9年前我参加一个笔会,有人进行心理测验,题目之一:“看到一面黑墙你将如何?”我答:“我喜欢红黑白三色,喜欢照相,如看到黑墙,我将穿红色连衣裙在墙前留影。”解说者曰:“你真是热爱生命,毫无死亡意识,要知道黑墙象征死亡!”这两年有很多人赞扬我出版个人影集的勇气,张梅就这样说:“这种热爱生命的冲动令无数英雄竞折腰。”但我明白自己未遇到生死考验。关于黑墙的答案何等艺术何等浪漫,可是一旦死亡像黑墙般挡住前路,我能表现得像王工程师那样从容吗?她与我同是芸芸众生一分子,但她令我由衷敬佩,那才叫大勇敢、真英雄!生命有始便有终,人,无论地位高低、名声大小、财富多寡、年龄长幼……都是平等的生命个体。在这世上只要认真活过,便可以安然远去,把全部的爱留在人间。挣脱名缰利索,灵魂才会展翅飞翔。
我万分懊悔没单独送一本影集给王工程师,并将它一并火化,让热烈、深沉、纯洁的红黑白蝴蝶,陪伴她上路。她的谢意已转达给我,我的谢意又如何向她表白?天地茫茫,唯有在振聋发聩的风雨声中,叮咛一句:大姐,好走!
(刊于1995年第9期《广州文艺》)





按时间顺序发东山湖公园随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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