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蒜香藤
77岁阿坚2024年11月30日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回忆录】不敢接受湖北的他(115)
上篇写到1983年湖北作者方志聪与我同上庐山,那是我首次与丈夫以外的男性结伴旅游。我明白志聪爱我,但更明白自己已婚,不能接受他的爱。他送我进火车站,一个在车上一个在月台,随着火车缓缓开动,指尖最后触碰,不得不分开,那场面、那感觉,一直萦绕于心。回广州后很快接到他的信,重申了对我的爱恋。我用他送的钢笔回信,还是不松口,只答应做好友。
当年各地出版界活跃得很,作者花钱买书号自费出书成风。志聪除了继续写作,还花时间精力组织出版活动,也从中赚了不少钱。1984年夏,他来广州出差,请我们母子去佛山。4岁的远涛跟这位叔叔玩得很开心,叔叔手头宽松舍得买零食,爸妈就只是保证儿子晚饭后一个苹果,很少买零食。三人还一起去广州越秀公园金印游乐场。那是日本福冈市1981年赠建的青少年游乐场,有“高速滑行车”和“旋转秋千”,我怕头晕不敢上,而志聪陪远涛坐旋转秋千,儿子乐得哈哈笑。我还没找到母子在祖庙、金印的合影,只找出一幅我的单人照,那时我很瘦,在庐山的黑白相也很瘦。我和志聪在庐山、广州、佛山都没合影,可能一来想省胶卷,二来我不愿留痕迹。虽然我不是和他恋爱,但两人旅游合影,易被误为“婚外恋”。想起我婚前在阳山文工团,与何捷忠共同创作节目,两人确是知己,但明明是工作伙伴,局领导却认定我违反一男一女“五不准”规定,要团支部开会批评我,现在我不想再惹这类麻烦。
38岁的阿坚在广州越秀公园金印游乐场留影。
1985年春,我去北京组稿,住地下室改建的旅馆,价格便宜。方志聪正好出差到北京,于是两人在首都会合。他还是带着借来的相机,用彩色胶卷为我拍照:九龙壁、故宫、景山、颐和园……他摄影技术一般,但用心陪伴,希望我快乐,而我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他已经离婚,是个自由身,但我并不自由啊。那批北京留影中,没有一幅我是笑的。八年后的1993年,我出版个人影集,请诗人作家为照片题诗,著名歌词作家郑南不认识我,但他为我北京留影题诗,仿佛看穿我平静外表下内心的暗涌。我像在“等待风起”,那撩动我心的风何时会来,将来自何方?心里没有底。志聪比我年轻那么多,与我又不在一个省,我劝他另找合适的对象。他不答应,希望慢慢感动我。
38岁的阿坚在北京留影,由方志聪拍摄。
等待风起
作者:郑南
不想重温翻过的日历
不愿检索青葱的记忆
你默然地等待风起
等待风 意外的信息
等待风 拥抱的亲昵
风会停在睫毛上 说
终于看到了第二个你
我和志聪在北京匆匆告别,各有任务,我要到解放军艺术学院组稿。当年自己也够胆量,直接找到军艺文学系,忘了首先是和哪位联系的。广州军区专业作家雷铎,1993年写文章忆述——
在国内的文学刊物中,我与《广州文艺》的关系之发生,本是比较晚的——大约是1985年春天罢,有位女编辑到我所就读的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组稿,那时候文学系荟萃一批军中青年作家,因而编辑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来的多了,大家便有些疲,但这回来的这编辑却有些与众不同,论年龄,该是我们的姐辈,却有一股少女式的青春活力与率真,一见面,她摸出名片来,用双手递上。“吴幼坚”,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名片那时在北京的文学圈子还没有流行,很新鲜。“叫我“阿坚’好了。”她很认真地说。约稿同样是认真的。有稿件往来以后,我们熟悉了。正好我太太调广州事有些枝枝蔓蔓,一次顺口和阿坚谈起来,她说:“我有个同学,可以帮忙,她去香港了,不过还常回来,我可以给她写信。”说过,连我也淡忘了,因为我和阿坚其时没有深交,偶而说说,也没寄太大希望。不想不久之后,阿坚来过两封信,专门谈我太太调动的事。调动虽最终没办成,但阿坚的真诚,至今仍令我感动。一个刊物办得好不好,在于稿件的水准高低;同是“拉稿”,有的编辑几乎“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据我感受,其秘密,共同的一点,在于真诚,而不在刊物牌子大小。有些赫赫有名的大刊物,编发的作品有时并不咋的,竟不及只有几个人经营的市级刊物《广州文艺》,究其因,在于和作者们没有真诚的心的沟通。
在阿坚之后,我又陆续认识了岑之京、高乃炎、陈茹、司徒杰,以及已经调走的原《广州文艺》“后台老板”叶小帆,全都一见如故,成为好朋友,无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风格:真诚。(引文完)
去军艺文学系组稿之后,我联系的部队作者逐渐增多,海陆空三军都有。我当编辑挺有劲头,获得的好稿也多,工作进展顺利。而感情却很纠结,和方志聪若即若离。阿波早在我进阳山文工团时就说,文艺界的人感情丰富,你搞创作接触各县作者,会不会爱上谁呀?我答,我主动说有未婚夫,人家就不敢来追。事实也如此,两年后我嫁给阿波,他的疑虑自然消除。但我回到广州当上编辑,与更多作者书来信往,还有机会去外省组稿,情况就不一样。我骨子里向往浪漫爱情,与阿波实实在在过日子,我感觉有欠缺,有遗憾。我俩1968年“私定终生”,坚守承诺1974年结婚,当时对他的同情还在,而我期待的爱情却没多少发展。订婚时我说会对他负责一辈子,因此婚后不断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就这样过下去。1984年,我们买了部日本全自动“傻瓜”相机。阿波小时候爱画画,但没继续发展美术爱好,44岁才拥有相机。我俩只有工资,没买股票、基金,仍舍得动用存款,先买傻瓜机,后买玛米亚,最后买尼康。阿波是有些艺术细胞的,从书上学摄影理论,又乐于实践,进步很明显。我们带着儿子去公园、宾馆拍照,有时也去番禺、阳江等地旅行,摄影是一项重要内容。若看我们拍摄的大量照片,这个三口之家是美满的。我家1993年出版影集《这一株三色堇》,以夫妻合作为基础,再加两百多文友题诗,共同完成了这件作品。关于影集,待另文细说。
湖南“湘军”是我获得好稿的一大来源,我1982年冬初次出门组稿,1983年就有第4期李自由中篇小说《蔪蛇老人传》,第8期岳立功中篇小说《白果花,月色中盛开的梦》获“朝花奖”,还陆续采用不少湖南稿件。那些年,我去过长沙、衡阳、株洲、岳阳、益阳、怀化、吉首、凤凰、邵阳等地组稿,与各地作者建立友谊。湖北“楚军”青壮年多,我去武汉、宜昌、荆州等地组稿,同样结识了许多文友,不断收到他们的稿件。他们彼此关系亲密,常约在一起和我见面、吃饭、畅聊。作家唐镇1993年文章回忆——
武汉地区写小说的人,大概没有几个不知道“阿坚”的。
阿坚原名吴幼坚。
十来年前,我还是一个盲目地自由投稿的文学青年。我写了一篇关于知青生活的短篇小说,并无任何特定的原因便寄给了《广州文艺》。那时当文学青年是很幸福的,首先投稿就不用贴邮票,装进信封。把右上角剪个缺口就行。如果编辑没看中,三个月内保证退还你。
我那个短篇不到两个月就退给我了。撕开信封一看,编辑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信中自我介绍是“老三届”,同时根据小说内容认定我也是“老三届”,指出了小说中低沉的灰色情调,最后又写了一首很昂扬的短诗,我很想在这里引用一下那首短诗,可惜我的记忆能力很差劲,完全想不起来了;而那封信我也不知道是在还是不在了,我没有老了以后写回忆录的向往,所以从没把来往信件精心收藏,但那时我确实是很感动的。一位文学青年竟得到如此认真的对待!
后来我好长时间没有给《广州文艺》寄稿,人家如此认真,我自然更不能草率。
一个夏天,吴幼坚来武汉了,来约稿,住在航空路的一家饭店。于是一个晚上,我和五六个也许是七八个朋友一起见到了她。以后,她又来过武汉几次,而且每次都是夏天来。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老是在夏天来武汉,直到写这篇文章时我才想起我一直也没问过她。但对她其他的情况渐渐知道些了。
原来她是著名作家吴有恒的女儿。在那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当她的父母亲锒铛入狱后,19岁的她便放飞到了广阔的天地,先山,后海,最后到《广州文艺》做了校对员,很快成为领导和读者双向承认的最佳校对员。搞好校对工作实在没有什么巧,认真就行。吴幼坚把这股认真劲儿一直带到了编辑的岗位。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由于她的认真,我本人是吃过好几次退稿的。但也由于她的认真,武汉的作家们成了获得《广州文艺》朝花文学奖人数最多的外地军团。(引文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阿坚去武汉组稿,与董宏猷(左二)、唐镇(左四)等作者在解放公园合影。
方志聪在湖北某市上班,1986年夏,他为出版业务住武昌某招待所,得知我组稿住在汉口,他下午来接我过武昌,晚饭后一起回招待所。他住处有独立卫生间,而我住那旅馆条件差些。志聪说大热天在外面奔波,回来得先洗个澡凉快凉快。他洗完劝我也洗洗,省得回去忙乎。我简单洗完澡出来,见到他已躺在床上,招手让我过去,在他身边躺下。“坚,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梦里都和你在一起。”说着他拥抱着我,亲吻嘴唇、脸庞,接着伸手隔着衣服抚摸我。他叫我脱掉衣服,我说不,他便掀起衣襟,修长的手指缓缓打转,给我温柔的刺激。我没有阻止他,闭上眼享受。过一会,他的手往下探索,我睁开眼说,不了,那是禁区,除了丈夫,谁也不能摸。我心里清楚,刚才我允许他做的已是极限。或许是我比他大整整七年,又或许我尚未答应和他相爱,他没敢要求更多。我俩平躺着聊到夜深,我起身要走。“坚,招待所这边没住客,服务员也不来,就在这儿过夜吧。”我说不行,万一查房说不清,一定要走(我也担心半夜他忍不住到我床上来)。
从武昌开往汉口的公交车已停开,志聪留不住我,只好陪我走过长江大桥回去。没记住当年我俩从招待所出来走到大桥,再过桥走到旅馆,总共走了多长时间,大约一个多小时吧。大桥被灯光勾出轮廓,在夜幕下显得宁静。日间车辆川流不息,如今只偶尔开过几辆,人行道更是冷冷清清。走到半途,我靠着栏杆往江面望去,航标灯随江涛起伏,闪着光芒,少数不眠的船只继续航行,船尾拖出一道道浪痕。
志聪挨近我,把我搂进怀里。虽然他身材偏瘦,但男人的热力可以抵挡江风。我俩默默地看了一会江景,又继续走,脚步刷刷,心情却不轻松。
到了旅馆门口望服务台,没见值班的人,两扇玻璃门虚掩着。志聪忍不住吻我嘴唇,“坚,做个好梦, 明天再见。”
目送我进门上楼,他才转身离开。 我这天确实累了,他独自走回武昌就更是又困又累。
现在我才知道,在武汉民间有一种说法,情侣不要一起走长江大桥,否则很容易分手。志聪不是武汉人,他当时听过这说法吗?他能预感和我会分手吗?我没有告诉志聪,我与一个人有着20年之约,眼下离20年还远,但我必须遵守信约。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