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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2024-10-17 08:4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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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幼坚

77岁同志母亲

小说处女作的诞生

与画家詹忠效的友情

人生

分类: 岁月留痕情意在—往昔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题图 阿坚2023年6月30日中午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我在湛江休一个月“创作假”,原本没打算创作,和阿波、远涛吃喝玩乐,一晃就过了半个月。偶遇与上岸“打地气”的船员,聊起来感觉不写篇小说对不起他们。当时我尚未读到以航道工为主角的文学作品,既然自己在工程处干过两年,不妨试着将积累的素材整合成小说。我让阿波尽量带儿子去玩,留我在借住的套间静心创作。两三天过去,他问写得怎么样啦?我说差得远哩,只写到男女主角相识,互有好感,还未写到恋爱结婚生孩子……阿波说,哗,岂不是比怀胎还难?我答:“当然,女人怀孕,多数情况下胎儿会慢慢长大,而写作若半途而废就拿不出东西。”他说那你继续写吧,过十天八天该差不多了。我写出一万字初稿,定题目《就像你爱大海……》,拿给工程处许副处长看。他父亲在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任职,自己虽然学工科,但文学素养不错,可从技术和艺术两方面把关。老许很高兴我写航道题材,鼓励说看不出什么问题,可以带回广州交稿。

一家三口返穗后,我按时回编辑部向主编刘家泽报到。“老刘,我写了篇小说,请帮忙看看。”我递交了处女作,看得出他颇感意外。次日,老刘叫我去他办公室,把小说稿还给我,我一看上面加了审稿表,他写下整整一页读后感,说很惊喜,《广州文艺》校对也会写小说。他表明奖掖新人的态度,并安排在1983年第2期发表。他还告诉我,因小说组长升任副主编,我休假期间,同事们在会上提议由我顶上编辑空缺。我一听真是诚惶诚恐,我学历才高中毕业,自己没发表过小说,怎么敢给小说作者提意见啊?老刘说大家信任你,你就边学边做编辑吧,还要用三个月带徒弟小姜校对。

小姜是广州回城知青,编辑部在清泉街时她就来过,当时是值夜班,每晚报酬八角钱,俗称“八路军”。听她说脑部长瘤子动手术,已经康复。她被安排在国营药厂当工人,每隔半小时看一次仪表,登记数据,工作轻松但十分单调,于是她辞了职。小姜觉得在哪睡觉都一样,在办公室过夜还能看书报杂志,挺不错,如今有机会来环市东路377号当校对,更是求之不得。那时主编室、评论组在2楼,小说组在3楼,美术组在1楼。我负责校对,归美术组管。这间光线较暗的小屋,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若干年后,美术组长杨家聪成为广州市美协副主席、文联副主席。副组长詹忠效成为市美协副主席,省美协常务理事。组员梁荣升为主力后,在做好美编的同时拓展广告业务,为刊物生存发展立下汗马功劳。

因为当年尚未成家,与我同龄的詹忠效被全编辑部的人称为小詹。他学历很低,工龄很长,十几岁就当上幻灯片厂工人了。他把职业和爱好结合起来,勤学苦练,在线描人物画方面崭露头角,在1973年的全国美展上,以一部反映新中国带电作业女工事迹的连环画《弧光闪闪》,步入中国画坛。接着,他的线描人物画不断涌现。1979年,获全国第二届书籍装帧设计插图一等奖;1980年,获全国第二届连环画大赛二等奖;随后,获1981—1982年度全国优秀书籍插图奖。他的白描作品被国内美术院校列入教材,称为“詹衣描”,他本人被视为“中国人物画白描领域的代表人物”。广州美院、中央美院都想调他任教,但他终因搁不下美编担子而未去成,我也因此多了几年与他共事的机会。

小詹不但为《广州文艺》和后来创办的子报《南风》画了大量插图,还请林墉、伍启中、梁照堂等画家为我们的一报一刊供稿。他运用自身影响,约到不少外地名家的新作,使这两块园地美术佳作迭出。美编无须坐班,有时办公室内就剩我一人。除了校对稿子和帮忙抄些稿子外,我会认真看各种报刊。每逢星期六下午,好像无形中有个约定,小詹都会回办公室来。我俩先交换一下本周工作情况,然后海阔天空地聊到傍晚才各自回家。我们的话题包括爱情婚姻家庭。我俩彼此信任,相互赏识。见我比较省俭,别人送的高档糖果等,他会叫我带回家给儿子尝尝。他生活简朴,不抽烟不喝酒,穿着随意而洁净,看不出半点所谓的艺术家派头。他家住在石室附近,搭个小阁楼,就成了他的卧室兼画室。

得知《就像你爱大海……》已通过,小詹和小姜都替我高兴,还建议作些修改,细腻地表现暗恋而试图表白的主人公微妙的内心。那时小姜还未出嫁,没能给我多少具体提示;小詹不同,有许多热心人为他介绍对象,不乏与女青年交往的经历,单独讲述可以生动些。航道局湛江工程处的吴小明,此时已升任船长,他与局医务室崔医生,是我这篇小说的生活原型。在修改原稿过程中,夫妻俩借出编号珍藏的一大挎包“两地书”,我在广雅斗室细细阅读,吸取养分,更准确地描绘船员及其家属的感情世界。

我希望小詹能为小说画题图、插图。他欣然允诺,并说应先去看看自己尚不熟悉的码头、船舶。我俩找了个白天,坐公共汽车去地处远郊的黄埔。那时路窄车多,很费时间。我们通过关系进文冲船厂,再乘舢板靠上一艘设备先进的大型挖泥船。在那里,小詹上完驾驶台又下船舱,仔细观察船员工作生活环境与岸上的差别。比如,通往船员宿舍的舷梯是竖直的,只有几级;桌椅都很小,且平时收起固定在墙上,像火车卧铺过道的椅子……在码头上,小詹认真观看跳板、系缆桩、防撞用的废旧轮胎……他把这些都一一摄入照相机镜头。按说以他的知名度,为我这无名小卒的青涩之作配图,找些资料参考也能对付着画出来,何况没规定非画不熟悉的环境。有的人爱画几个漂亮头像做主体,后面衬点儿似是而非的东西,既省事又讨好,不照样发表?但那样做就不是小詹了。为什么他画的人物形体那么准确,容貌那么传神,细节那么丰富,连辫发、衣纹都注意到?为什么他的画构图总能疏密得当、变化无穷?仅从这次陪他作实地考察,我便悟出了几分。早在1978年,他就随中国伊朗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成为中外美术界第一人。他在那三个月内画了大量速写、油画、国画和素描。所以,创作前先去黄埔这样的事,在他看来是自然而必需的。

没过多久,小詹就为《就像你爱大海……》画了题图、插图。我又请副主编高乃炎写了题目,我喜欢他那一手流畅的钢笔字。1983年第2期《广州文艺》出版后,我把杂志带回娘家,请妈妈等爸爸下班交他看看。一周后我回家,有点忐忑地问爸爸看杂志了吗?他说看了,生活充实感情真挚,当校对还锤炼了你的文字功夫,不错!他笑问为什么不先和他聊聊,他可以帮我“度桥”(粤语:设计情节,思考桥段),我答,从小就不想因你参与而拔高水准,又不愿被你批评而影响自信。

我不想对船员们食言,那时稿酬是千字10元,我的小说万字稿酬100元。记得《广州文艺》每本1元,我拿出全部稿酬再贴一笔钱,购买了百余本当期杂志,送到航道局机关,请工会春节前分发到百余条船去。我用的是笔名“紫蕗”(甘草的别称),读者不知道作者是吴幼坚。吴小明后来告诉我,他所在船的政委读罢小说颇为疑惑:“这位作者怎么挺熟悉航道工人的生活?主人公那艘船转了好几个点施工,就像追着我们船在写似的!”小明笑笑不解释。我暗想日后若再写什么,也要先打好生活基础,我是不擅长虚构的。可是我随即学做编辑,半路出家,未敢分神,此后即使写也是报道、散文之类,再拿不出第二篇小说来。

1984年,广州文艺杂志社正处在黄金时期,除《广州文艺》外,还先后创办了《南风》、《中国现代画报》、《文艺与你》等报刊。《中国现代画报》是国内首家大型文化类画报,要借画报形式传播现代理念、推介高雅文化。作为首任主编,小詹认为当时艺术上最有争议的话题,莫过于人 体 艺术了。这是个理论与实际、说和做严重脱节的问题,但又是一个美术事业发展不容忽略的领域。小詹设置了“人 体 艺术专栏”,想发动专家、学者以正面普及的手法带领大家走出误区,却没想到一不留神就闯进了“禁区”。关键时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不惧闲言,旗帜鲜明地支持小詹,并接受了小詹的采访,同意将报道和照片在《中国现代画报》头版刊登。小詹受到莫大鼓励,全情投入办刊。画报编辑部设在三楼内间,经常见他匆匆从我桌旁走过。《广州文艺》调整为两个编辑室轮流编刊,每室五人也相当忙,我俩彼此只能打声招呼。因画报副主编周金灼临近退休,小詹向《广州文艺》主编李树政提出,要物色接任者。李同意他在全社人员中选一个,结果他挑上了我。他对我说,办画报需要你这样既传统又现代,既愿意动脑筋想新点子,又肯亲力亲为去采访、组稿,把栏目一个个开起来办下去的人。李主编给我三个月过渡时间,小詹也为我印好了名片,让我逐步熟悉画报业务。但没等工作真正开展起来,我所在编辑室领导钟子硕强烈反对,不同意放业务骨干去画报。老钟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小詹和我交换意见,为了不影响团结只好作罢。后来小詹身边陆续来了不少新同事,画报一直兴旺着。他与任老的情谊也一直发展着。2004年,任仲夷为《詹忠效白描人物画》一书题写了书名。

父亲出任《羊城晚报》复刊后首任总编辑,编余坚持文学创作。在整个80年代,他发表于晚报的绝大部分小说,都由小詹画插图。乃至小詹1988年移居美国后,每次回广州都仍接受此任务。父亲对小詹的画很满意,1987年为其文学插图艺术展写了前言,称赞说:“文学有插图,相得益彰。画家或不喜为之,以其附丽于文学,不同独自创作故。而詹忠效则喜为之,力求传文学之神,其心细,其工细,刻意经营,于细微处见精神,自成风格,视画插图犹如再创作。忠效自学成才,其学画,原从描文学插图始,未尝希冀以此成名成家,乃遂以此名家。”

小詹到美国后,创办美中画报企业有限公司及中美双语杂志《美中画报》。他来往于美国、中国之间,为中美文化沟通、交流,增进相互了解作出不少贡献。他从美国回来登门拜访,没有大包小包的礼品,只有一如既往发自内心的真诚。他盛邀我陪同父亲去美国旅游,表示负责接待,只因父亲放心不下患病的母亲,无法成行。父母去世后,小詹和我仍遵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有时会约我饮茶,有时则来我的小家,像当年那样畅谈。记得1988年他出国前,他妹妹的不少女友都请他拍照,我看过她们的照片,包括人体摄影,都是我欣赏的高雅脱俗风格。小詹不是没提过为我拍照的事,当时他家已搬到麓湖附近,要选外景方便得很。但直到他出国,我们竟没有下决心抽空去拍上一辑。以后他回来也还提过此事,但终究没实现。而且,我与他相识几十年没有过合影。晚年的小詹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詹忠效白描工作室”导师,广州大学教授,詹忠效白描艺术研究所所长等职。我不像他有这么多职务,但也够忙碌的。我们没有约见,但彼此不相忘。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詹忠效从美国回广州登门看望吴有恒老前辈。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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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附录:吴幼坚小说处女作《就像你爱大海……》

(42年前的旧作很幼稚,自己回看亦不好意思,请多包涵)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回忆录】只写过一篇小说(111)

我抱着海儿刚下车就向海滨大楼张望——透过木麻黄的枝叶,我家窗口影影绰绰射出灯光。快步上前。怎么,家里黑洞洞的?拾级而上,邻居的说笑声夹着酒菜香四处飘溢。欢度国庆的氛围如暮色四合,笼罩着我冷清的家。海儿早沉入梦乡,只有结婚照上的秋林,憨厚地向我微笑。那个秋天,他就这样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蔚蓝的天,湛蓝的海。登记完几艘大船预订新书的数字,时已正午,我向广州来的那艘大型挖泥船走去。哎哟,由于退潮,从码头搭到船上的长跳板倾斜足有三四十度了!望着波动的海水,我这“游盲”心慌脚软,试着往下走两步,海风掀起裙子,吓得又退回码头。

“同志,要上船?”一个水手模样的过路人问。

“是呀,师傅……”我欲言又止。

“别怕,你可以这样——”他手脚并用地在跳板上示范了几步,我弯腰抓住跳板,可脚笨拙得不会下移。“来,我牵你。”他说。我略一迟疑,他已微笑着伸出手来,我只好难为情地握住。霎时,他的体温通过结满厚茧的大手,电流般传导给我。我脸红耳热,内心却踏实多了。

他领我找到船队政委,拿到了数字。自然,又是他牵我走过跳板。

“师傅,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嘿,别叫师傅,我姓宋,上船才两年。”他爽朗地说,“你忘了,我曾是书店的常客?”

我上下打量他:年近三十了吧,黝黑的皮肤闪着油光,发达的肌肉撑满了球衣。劳动布裤子油渍斑斑,塑料凉鞋有补过的痕迹。

他笑着提醒我:“我老爱提只塑料桶去的。”哦,想起来了!大概半年多以前,他隔两三天来一趟,买的书五花八门,有《柴油机的使用与维修》、《电工知识》、《海上气象》,还有《赤脚医生手册》、《小提琴演奏技巧》等等,而且总说不用报销。—次,张大姐说,这顾客想买《英汉词典》和《日汉词典》。巧云“嗤”一声笑了:“这人每次都提桶鱼肉瓜菜来,‘伙头军’学外语?”……

“你怎么好久没来买书?”

“我们船队去了广西施工,前两天才又到这儿。”他指指海上:“喏,那就是我的泥驳。”

“秋林,又向谁介绍咱泥驳?”一个操天津口音的人走近来,他已两鬓斑白。

“驾长,我从处里领回了油漆,碰上书店的……”秋林望着我尴尬地笑笑,我只得作自我介绍了:“我叫沈素娟。”

“家长” (后来我才知他是“驾长”)笑吟吟地看看我,半开玩笑地对秋林说:“你这爱书如命的小子,结识了书店的姑娘,交好运啦!”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邀我:“小沈,上泥驳看看去!”秋林也说:“你回书店吃饭来不及了。”盛情难却,我欣然答允。

舢板把我们载到泥驳旁,“家长”让秋林陪我在船头稍候,自己朝舱房喊道:“客人来罗!”原来泥驳上全是男船员,凡有女同胞来都得通报一声。

向船尾望去,骄阳下,一大丛耀眼的红花怒放在木箱上。我问:“那是什么花?红得真娇艳。”

“太阳花。我们喜欢种点花,养点万年青,把船打扮得像岸上的家。”

秋林领我走进舱房,五六张陌生的脸都绽开笑容,唯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兀自拉着小提琴,《深深的海洋》那略带忧怨、哀伤的旋律飘逝在海面上。

饭后,拖轮拖着泥驳靠上挖泥船。巨手似的抓斗从海底抓出泥巴,往泥驳的泥舱里撒,然后拖轮又拖着满载的泥驳去指定的海区卸泥。不巧,这次抓的全是粘土,舱底泥门开了还卸不下。拖轮边拖着泥驳在海上兜圈,秋林他们边用水冲,用锹铲,用竹竿捅。返航时,一个个成了“泥猴”,我赶紧端茶去慰劳。

“多谢喽,小沈,难得你有心,看得起‘船佬’。”渔民出身的阿强话如其人般淳朴。他非要我收下他家捎来的红鱼干、大虾干,还说:“你没吃上我的喜糖,等着吃红鸡蛋吧!”阿强不久前当了新郎,新娘子强嫂是水产场女工。

在舢板上回首泥驳,葛师傅他们仍向我挥着手。我感慨地说:“泥驳设备太落后了,你们真辛苦。”

秋林答道:“航道工人生活是艰苦的,这两年,我们已到过汕头、海南、防城、广州等地施工了。疏浚航道、清理港池、建设码头,样样少不了挖泥船!”他的自豪溢于言表,“葛师博快60岁了还舍不得离船,我一到泥驳他就说:‘小子,好好干!水手水手,水上能手,学问大着哩!’果然,我这‘文革’中毕业的高中生,要成为真正的水手,许多知识就得从头学起。”

秋林还说船上的人过去有空就打扑克、吹牛皮,现在各人按兴趣学起了医学、文学,音乐……

我想起什么,问:“拉琴的青年好像有心事?”

“他是本地人,高中生。小朱吹拉弹唱都行,工作也积极,可惜交过几个女朋女都吹了。”

  “为什么?”

“嫌他是船员。”

“哦?”

“找一个真正了解船员,像船员那样爱船、爱海的姑娘不容易啊。”-秋林说完,探究地望望我,随后又换了话题,“喜欢音乐?”

“唔。《深深的海洋》就是我所欣赏的外国抒情歌曲。”

“我也爱听,但更喜欢另一首关于船员的歌——《送别》。”

  这时,舢板已靠上码头,我一步跨过去,秋林喊:“等等!”从挎包里掏出一束太阳花递过来。“小沈,往后帮我们买些好书,不算走后门吧?”’我答:“我们要送书上船哩!”他乐得脸也红了,说:“这花就算我们对你的答谢吧!粗生得很,插下土里几天就生根。”

  泥驳上的太阳花生机勃勃地开在我的窗台上,后来又陪着我“嫁”到航道处机关大院,点缀着我的阳台。我和秋林是“花为媒”吗?不,说起来还是“书为媒”。那时船队在市区附近施工,他常主动上岸采购肉菜,趁便跑跑书店。我代他买到紧缺的词典时,他如获至宝,说:“葛师傅说得不假,结识你是我的好运!”

  仿佛命运的安排,船队转到郊区的军民岛挖深港池,我也被临时派去协助港务局办图书代销店。白天,和待业青年一块忙店务,晚上,“家长”要我跟船员一起活动。军民岛实际是半岛,港阔水深,火车直达码头,货轮日夜进出。经过白天的劳碌,船员们惯于焕然一新、神采飞扬地上岸“打地气”。年轻人在球场上龙腾虎跃,迸发着充沛的青春活力。我的双眼总是情不自禁地盯住秋林,为他矫捷的传球、准确的投篮或足球场上一脚破门的功夫暗自喝采。我欣喜地发觉,他也会抓住旁人毫不在意的间隙,向我送来会心的微笑。

岛上放电影如同过节,人们从营房、船舶或居民区,扛着椅子走向放映点,我多次跟船员去凑这个热闹。看完《归心似箭》,船员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葛师傅、秋林照例陪我走在后面。

“看到电影里的玉贞,就想起我那老伴。”电影牵惹起葛师傅的回忆,“我俩青梅竹马,她不嫌我是穷水手,一心嫁我。……山南海北几十年,真难为她呀。去年我看她身体实在差劲,想退休回天津,她说,‘四害’除了,你不愁有劲没处使了,多干几年,带出年轻人再回来吧。没想到今年开春她就病……死了……”

坦阔的港区大道上,雪亮的荧光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葛师傅打破了沉默,拍拍秋林的肩头:“你和小朱要调去滨海轮了,那是刚进口的挖泥船,去了加劲干!”

  “葛师傅!……”秋林动情地喊道,目光中饱含感激、依恋和决心。

夜深了,港区却未安睡。几艘货轮灯火辉煌,电瓶车在仓库与货轮间穿梭往返,长颈鹿似的吊机在码头边缓缓转动。我和秋林穿过一座座龙门吊,顺铁道走着。微带咸腥味的海风吹来,潮水“哗啦——哗啦”搅得人心也一阵阵激动。

“葛师傅的老伴真不简单!”在我眼前,头发花白的北方大娘慈祥的面孔,与齐玉贞端庄、深情的笑容叠印在一起。

  “是啊。驾长说过,他俩婚后在一起总共不过几年,但还是幸福的。”

  我隐约觉察,一种对秋林的微妙感情,正在心田悄悄萌发。欢欣、羞怯、忧虑,混杂着袭来,与他单独漫步,我有点拘谨。可他并没注意我的神态,边走边说:“船员是不能时时享受夫妻之情、天伦之乐的。有人说船员是‘水上流浪汉’,我想,只要船上飘拂着五星红旗,漂流到哪都是在祖国的甲板上。”

  “难怪你总那样乐观、振奋。”

  “我刚上泥驳时可不是这样。好不容易从海南招工回广州,又要闷在一艘专门装泥的船上,真想不通!跟老工人干了两年,才开了窍。”秋林指着海上熠熠闪亮的航标灯又说:“航灯虽小,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我们不是应从中悟出一点什么道理吗?”

  秋林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招待所门口,才笑着告辞:“今晚我包场了,明晚听你的。”目送着他远去,朦胧的爱慕凝聚成清晰的敬意:像他那样珍惜青春年华。

秋林去广州报到前,到书店向我们辞行。听说我果真考上业余大学中文系,他说:“好极了,写写反映航道工人的小说吧!”我一笑置之。我所钦佩的年轻船员离去了,给我留下淡淡的惆怅。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夏天。张大姐说,葛师傅与她商量为我和秋林“拉线”。一席话激起我心湖的层层涟漪,我利用补休回到了广州家中。

按张大姐给的地址,我找到秋林的家。他妈妈是退休工人,拉着我的手说:“秋林回广州这么久从没在家过夜。爱船如家我赞成,可总得有个小家呀!二十六七岁了,女朋友连影都没见!你替我劝他几句!”热情而粗心的伯母啊,您叫我怎开口?

中学女友、插队“农友”在我家聚会,七嘴八舌地报告:小芳的男朋友在旅游局当翻译,一表人才;佩真婆家有大大的“南风窗”;彦华嫁了高干子弟,小夫妻住上大套间……新闻系学生珊珊的男朋友镇守着中越边境一要塞,朋友们纷纷劝告:“找位连长是光荣,当军属却太不安定了,不如找大学讲师或工程师。”“找工人、教师也可以,关键是户口在广州,夫妻不在一起有啥实际意义?”

对这些“实惠话”我真不敢苟同。没容我发表意见,佩真“将”了我一“军”:“素娟,快坦白,你选了什么样的人?”我脱口而出:“他是船员……”这下反应可强烈了:“跑远洋的吧?能周游世界,还能带点洋货回来,可是……”“嫁船员老要独守空闺,何苦呢?”我不想让她们继续议论,说:“我正在考虑。”彦华马上说:“哦,如果未定关系……”我知道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我和珊珊推心置腹地谈到半夜,她说:“双方确有发自心灵深处的爱就别动摇!进船厂吧,让我考察一下他是否值得你爱,又是否也爱你。”

毕竟是未来的记者,办事雷厉风行,次日,我俩果真来到滨海轮所在的船坞。我们以为要顺石阶走下巨型泳池般的坞底,再由船底设法上船,正欲起步,船上传来熟悉的喊声:“小沈,走这边!”一看,秋林正在高高的驾驶楼上招手,我忙拉着珊珊跑去,又牵着她走过跳板。

秋林用棉纱擦着两手的油污笑脸相迎:“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热风。”欢快的心境使我的话也活泼了,“未来的记者一—珊珊想参观贵船。”

秋林领我俩见过船长和政委,然后参观全船。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这艘自航耙吸式挖泥船的主要设备:舵机、主机、耙头、雷达等等,还娴熟地说出外文名称。南国的烈日在头上暴晒,发烫的甲板在脚下烘烤,工人们敲锈、电焊、油漆,挥汗如雨。船上黑板报的通栏标题是:“战高温,夺高产,多为‘四化’作贡献!”

我们在水手宿舍里休息。秋林床头、抽屉、衣橱里都是书。他拈起枕畔的蓝色大笔记本,说。“我的读书笔记,给提提意见吧。”说完,开工去了。扉页上遒劲的钢笔字吸引了我和珊珊的视线:“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我要用先进的思想和丰富的学识充实心灵,无愧于中国船员的称号。”落款处画只海燕。

我俩翻阅着笔记,其中一则先抄录了国外最现代化的挖泥船的技术资料,然后写道:“周总理七三年就提出,三年改变港口面貌,可‘四人帮’耽误了我们多少时光!身在设备先进的滨海轮上,我更要发奋学习,埋头苦干!”“真不错!”珊珊意味深长地瞟我一眼,笑说:“可以!”我心头甜滋滋的:我所憧憬的心上人,不正是秋林这样的良师益友吗?

珊珊品味着扉页题词,赞道:“真妙,以雨果的名言引出自己的心声。”她想抄下来,我们拉开抽屉找纸笔,一叠信笺的第一页上写着些字:

……与她相处愈久,我对她愈挚爱。有人喜欢她平静时的美丽,我更赞赏她激动时的风采,这时,我会格外勇敢豪迈。大姐,我的心已交给了她。感谢爸妈和你对我个人问题的关心,请你们别再为此焦虑……

唉呀,这是信!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泼来,我脸刷地白了,手脚变得冰凉。珊珊也怔住了。这信说得再清楚不过,秋林的心已交给了“她”,“她”肯定是个美丽而有风度的姑娘。我拉起珊珊要走,她说:“等等,弄清楚些……”我带着哭腔说:“不,他已经……有了……”被我的情绪剧变吓住了的珊珊,怏怏地和我一起离了船。

  月圆了,好心的张大姐邀我共庆中秋。傍晚,她去赶潮水买新鲜鱼虾,留我独坐客厅。自从在船厂不辞而别,再没听到秋林音讯。虽然张大姐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葛师傅的船队已不在此地,我又坚持不让她写信问秋林,所以无法了解实情。近来,“业大”的男同学中,已有人明显地向我表示了好感,巧云又老带她表哥来宿舍玩,想让我和他交朋友,但我都提不起劲头。明知滨海轮不在本市,但每当碰到外貌像秋林的人,甚至瞥见像他的背影骑车掠过,我都会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想见他,又怕见他。他已在我心中占有了位置,而他,大概只将我视作熟人而已。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笃、笃、笃”,三下沉稳的敲门声,开门,竟是秋林!

  “你好!”他不大的眼睛透着温和的笑意,亲切地望着我。我心慌意乱,茶也斟洒了。

  “我们船昨天到。刚才想去书店找你,碰到张大姐,说你在这。”他嗓子怎么这样沙哑?我放下看着的报纸,瞄他一眼,唉,黑了,瘦了。

  “上次你和珊珊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开了两份客餐哩。”听来,他不介意我们的突然离船。他问起我的工作和学习,又讲了船上的新鲜事:“航道局和纺织局团委联合举办‘珠江夜游’,我们参加了;不少船员和纺织女工互留了姓名地址。(真想听他讲讲自己怎么样!)小朱上台演奏自己创作的《水手之歌》,一位业余合唱团的姑娘邀他星期天去作客,哈哈,有希望!”

  我实在忍不住问:“你呢?”

  “我?朗诵诗呗!胡诌的几句大实话,算什么诗哟!来,你这中文系学生听听,可别笑话!”他清清嗓子,朗诵起来:

我爱祖国的大海,

与她相处愈久,

我对她愈挚爱,

有人喜欢她平静时的美丽,

我更赞赏她激动时的风采……

“哦——”我惊喜参半,“是你写的诗?”

“是呀,怎么啦?”

“没,没什么。”我为自己的失态发窘。张大姐快回来吧,我要告诉她,秋林信中的“她”是大海!

他的诗感情真挚。“业大”最近讲古典诗词,估计他也有点研究,正想和他谈谈学习心得,他却往餐柜上放着月饼、杨桃、沙田柚,说:“天气预报这几天有强台风,我是请假上岸的,该回船了。”

晚餐很丰盛,主人更是热情,可我总怅然若失。饭后,信步来到海滨公园。银盘似的皓月高挂中天,蓝幽幽的海面映着点点碎银。宜人的海风徐来,细浪轻拍石堤,伴着双双情侣的喁喁细语。哪儿飘来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婉转的歌声使月夜的海滨倍添魅力。我找张面海的石凳坐下,眺望着港湾。多美的灯光啊!那灯影在荡漾的海水里,似无数金蛇银蛇窜动。密集的璀璨灯火勾勒出大船的轮廓,星散的灼灼光亮标志着一只只小船。秋林在哪片灯光里呢?在这千家万户喜团圆的中秋佳节,船员啊船员,你们却留在船上,亲人们该怎样把你们惦念?我,是否愿做一位船员的妻子,把命运与他紧紧相连?……

强台风真的袭来了。几天后,风势已弱,但路旁的小椰树仍歪斜着躯干,羽状叶被雨鞭抽得哆嗦着。我和小朱并肩行,听他讲述着:

“我轮正要去避台风,发现螺旋桨被外国货轮的锚链缠住了。一时是请不到潜水员的,外轮船长急得不停地搓手。节骨眼上,秋林主动下海排除故障。天黑浪大,两艘船都打开探照灯为他照明。他隔两三分钟上来换口气,足足花了两小时才解开锚链。外轮船长打着‘V’形手势迎上前,翘起拇指赞道:‘OK!’秋林冷得直发抖,还是微笑着用英语回答:‘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船长先生,请迅速做好防台准备吧。’说完才去洗澡。外轮船长听他随口说出如此流畅准确的英语,忙打听他的身份,得知他是普通水手,而且曾多次潜下海排除故障,赞不绝口:‘了不起,中国船员了不起!’这时,秋林的重感冒已转为急性肺炎,昏倒在浴室里了。”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秋林病床前。

秋林住院期间我几次去探望,他都要我把水果、奶粉等转送给剖腹产住院的强嫂。一次,阿强向送补助金来的工会干部介绍我:“她是宋秋林的‘未婚’,一个中意‘船佬’的广州妹!”迎着人们赞许的目光,我羞涩地笑了。

强嫂出院时,热泪涟涟地说:“多得医生救了我和虾妹的命,组织上又派人陪我回水产场,我要积极生产报答大家。”阿强用胡子轻扎着女儿的小脸:“乖女,阿爸出海啦,过年才抱你。”我向秋林描述了这动人的一幕,他沉思着说:“别看强嫂话也不多一句,她很通情达理。在一般家庭中,妻子也比丈夫责任重,而船员的妻子是要一肩挑双担的。小沈,你说呢?”

我勇敢地直视着他,轻声答道:“只要她理解丈夫在船上的责任更重,她就有超常的力量。”

深秋的海风寒意袭人。我送提前出院的秋林来到码头,递上织出波浪纹的毛背心。

  “你知道我最喜欢蓝色?”他又惊又喜,爱不释手。

  “我知道你最爱大海。”我巧妙地回答。

他欣慰地笑了,双目炯炯有神,望着气象万千的大海,霞光为他全身镀上一层金色。我觉得,眼前的他,是那样匀称,那样健美!

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毛背心,收进提包。这毛背心织进了我的融融温情、绵绵爱意,他领会了,接受了!我的心潮在陡涨,在翻腾……

“小沈,”他深情地唤道,凝眸注视着我。我热切地期待着——

他的嘴唇在微微嗡动,双眼显得异样明亮,一股深沉、含蓄而又热烈的感情,源源流泻出来,滋润着我的心田,幸福的幼苗迅速地舒展枝叶,我多么愿意,向他奉献最美的花!

“我——”少顷,他说了下去:“走了。”

“不!”我心里喊道,忘情地上前,紧握住他的双手。他立即把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内,我俩都激动得全身微微颤抖,默默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片刻,秋林捏了捏我的手,猛地松开,道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走完栈桥,跳下舢板,向滨海轮划去。大海像幅抖动的蓝绸,太阳向它撒下金花、银花、红花。海风鼓满叶叶白帆,渔船轻捷地滑向远方……秋林的舢板也渐渐融进氤氲之中……

“嘟——”嘹亮的汽笛划破恬静,滨海轮启航了!我身后,株株椰树向大海摆动着手臂,飒飒声响就像在说:“再见!再见!”忍了又忍的热泪,终于涌出了我的眼眶。

一封长信载着我的心飞向秋林。与此同时,他也在船上写信倾吐了对我的爱慕。他还写道:“要一个姑娘下决心与船员结合是不容易的。除了上班、学习外,照顾老人、抚育子女的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在肩上,更有那夫妻间一次次的离别,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二三十年。我不愿心爱的姑娘为我而受委屈。小沈,望慎重考虑。无论你给我怎样的回音,我都会以你作知心朋友。”

我思索着怎样向秋林表白心迹,满面春风的巧云回来了,放下刚买的大包小包(她正筹办喜事),递过一张戏票:“我表哥请你看话剧,他的新作。”发现桌面画着海燕的信封,她揶揄地说:“怎么,那位水手的求爱信?”见我默然,她又说:“素娟,你才貌双全,跟我表哥多匹配,嫁个水手就亏了!”她端起脸盆走到门外,又回头说:“牛郎织女可不好当哟!”

我爱秋林是吃亏吗?如果谈恋爱像做买卖一样讲亏论赚,还有什么爱情可言!仰望缀满繁星的夜空,想起军民岛上秋林教我观察星像的话;“看,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天鹅星座在中间为他们传递音讯呢!”若把秋林和我比作牛郎与织女,为我们传书的该是海燕吧?我不否认与爱人在一起是幸福的,但,宋代的秦观尚且认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难道我们还不如古人?我告诉那位水手:“我不企求朝夕相偎,耳鬓厮磨,但愿心心相印,休戚与共。”从此,画着海燕的信为我俩架设起无形的“鹊桥”。

珊珊一直与我相互勉励,我结婚时,她和她的连长合送了幅油画:白浪滔天,海燕飞翔。

海儿的啼哭切断了我的回忆,我忙给他换尿布,哄他入睡。这孩子明亮的大眼,高挺的鼻梁都很像我。刚怀孕时,秋林就说:“但愿孩子像你。”“为什么?”“你漂亮呗!”我笑着捶他:“你也这么说,真坏!”他端详着我,真诚地说:“素娟,你是美,我不想夸罢了。”他还说:“最好生个小水手。”他风尘仆仆地从车站赶到医院时,儿子早已降生了。多亏邻居们帮忙哪!他得意地让我看在外地买的小号海魂衫,我瞪他一眼:“傻瓜,新生儿哪能穿这个!”护士们打趣说:“你怎知生男生女?”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无论男孩女孩,都要教他从小爱大海!”

“当!当!……”邻居的挂钟响了九下。今晚怎么了,秋林说过要回来过国庆的呀!有一次他突然回来开会,处机关几个小伙子跟上楼来问长问短,我正想沏茶,他却说:“对不起,你们……改天再来吧!”小伙子们愣了愣,嘻笑着告辞了。我含着歉意掩上门,假嗔道:“你呀,太不好客了!”他什么也不说,冲过来紧紧拥抱着我,在我额上、脸上、唇上连连亲吻,直到我喘不过气来,说:“好了,好了,门还没关……”他才松开手,在我耳边说:“素娟,昨晚我又梦见你送书上船了。今天在车上,合起眼就见到你……他们都是单身汉,结了婚就懂了。”

人说“久别胜新婚”,确实,我俩的每次短聚都充满了甜蜜,每次分别都难舍难离。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

傍晚,我摆好了饭菜,秋林兴冲冲地回来了。 “素娟,猜猜我买到什么好东西?”“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我曾向你提过的——”他亮出一盒录音带:“《送别》。”

新房里回荡着我并不熟悉的男声四重唱,领唱高亢而深沉,伴唱雄浑而低回,配以琤琮的钢琴声,汇成海浪般跌宕起伏的旋律:

海风掀动着银色海浪,

我送爱人去远航,

我的心哪像汹涌的波涛,

伴随着你驶向远方……

我伏案托腮,聆听着动人的歌声。秋林走到我身后,拨弄着我的额发。桌上圆镜中,是我陶醉的笑脸,然而,他的表情却有点严肃。

“喜欢吗?”他悄声问。我用力点点头。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顿了顿,他又说:“明天清早,像歌中唱的那样送我,好吗?”他竟然还微笑了一下!

“什么,你明天走?!”我震惊地转过身,紧盯着他。他依然那样平静:“前天接到局里通知,说大副要参加省里一个会议,二副刚回烟台探家,要我提前返船,我立即买了明天的车票,怕影响你情绪,没告诉你。”

我扭过身子,两行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流淌。秋林从圆镜里看到了,赶紧劝说:“素娟,别这样,别这样……”我猛地把头抵在他怀里,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痛哭失声。他从未见我这样哭过,不再劝阻,只是温存地摩挲着我的头发,用粗糙的巴掌替我抹去眼泪。越是这样,我越伤心,唉,我们的蜜月才过了一半!

  《送别》的歌声在继续:

祖国的嘱托亲人的期望,

你满载友情去远航。

莫辜负这大好的时光,

不要把姑娘挂在心上……

听着,听着,我止住啜泣,仰起脸对秋林颤声说:“你一定……怪我……太软弱……”

“不,”他温暖的手按着我双肩,眼中泛着泪花,“‘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何况感情丰富的女性?素娟,你会坚强起来的。”

新婚别的每一细节都历历在目,对秋林的强烈思念紧紧攫住了我的身心。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我真怀疑是错觉,但它真真切切地响着,近了,近了,就停在门外!啊,秋林终于回来了!我喜出望外地跑去开门——是葛师傅,他已调到处机关收发室工作了。 “知道你盼着秋林的信,顺路捎来,快看吧!”他关切地说完,下楼了。

我把信贴在脸上,闭着眼,尽情地闻着它的气味,仿佛秋林就在面前。

我亲爱的娟:你好!人逢佳节倍思亲,你我都渴盼着国庆能欢聚,可惜我的休假又要推迟了。我刚升任大副,滨海轮即将开往经济特区施工。你是最了解我的,一名普通高中生、年轻的船员,要挑起这副重担,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娟,我常为没能照顾好你和孩子而内疚。你能体谅我吗?……

秋林是大副了。即使他当上船长,在我眼里,他也仍是个水手。我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水上能手。

秋林是大副了。这意味着今后他会更多地管理全船这个大家,更少关照我们的小家。

夜真静。《送别》轻拨心弦:

当你凯旋归来的时候,

深情的目光等在海岸上。

紧紧地握手久久地凝望,

我为你感到自豪荣光……

歌中的“我”明明是“姑娘”,为什么用男声四重唱?以前我不理解,现在似乎醒悟了:这是船员在歌唱,表达着对妻子的热望哪!

我摊开信纸,无限柔情涌向笔端:

放心吧,我亲爱的水手!我为祖国航道事业的发展,为你的成长而自豪。我永远爱你,就像你爱大海……

        1982年秋于湛江海滨

  注:这是我的小说处女作,也是迄今惟一的小说习作,刊于1983年第2期《广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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