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阿坚2023年9月6日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回忆录】苏联情结
我们1960年开始学俄语,在广雅学足六年,成绩中上的同学,已经能写会读。当然若论听力,真和苏联人交流还不行,有待毕业后继续提升水平。刚开始学的时候,谁能预料形势的变化呢?从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算起,多数中国人50年代都很热爱苏联老大哥。“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李大钊)新中国成立后,百姓们都知道是以苏联为榜样搞社会主义。那时有文化的人都看苏联文学作品,特别是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唱苏联歌曲,那些情景交融的卫国战争时期歌曲,流传至今回荡几十年;欣赏苏联油画,连我也记得《拖拉机手的晚餐》画面……广州的中苏友好大厦奠基礼,父亲吴有恒时任市委书记,是出席中方代表之一;四妹1952年出生,取名时爸妈思考用哪个字表示“小”(大姐、我和三妹分别是小、幼、稚),大姐正读《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提议另辟蹊径,不再强调“小”,于是将“卓”楔入名字,缅怀学习女英雄。
教俄语的文老师温文尔雅,有对双胞胎儿子活泼好动,当爸的常要费劲把儿子喊回家。俄语中的弹舌音需要用舌尖迅速接触到口腔的前部发声,同学们初学时天天练,有的很快掌握,有的练上十天八天才行。后来由东北籍的尚老师教俄语,她逐句教会我们唱歌颂祖国的俄语歌。各地学俄语的中学生,由学校组织与苏联的中学生通信,每人都结交一位朋友,我的朋友叫柳芭,隐约记得是列宁格勒的。双方互赠不少明信片,手巧的同学还把用彩色糖纸折的金鱼、小鹿等给我,我再转送给苏联女生。那时没什么机会照相,彼此也就没送照片,不知对方容貌。当时以为来日方长,谁知风云突变,中苏关系恶化,民间联系也就断了。
那些年学校不时举办时事报告会,大家带凳子去大礼堂听报告。有些报告人语言不生动,内容本身又枯燥,很难真正听进去。比如说“九评”,从60年代过来的人应该都记得,那是全党全民必学的文件。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中苏两党在国际共运路线和策略等问题上出现分歧并逐步激化。1963年6月,邓小平率领中共代表团赴莫斯科参加中苏两党会谈。会谈期间,苏共中央发表《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对中共进行反击。从1963年9月至1964年7月,中共中央以《人民日报》和《红旗》编辑部的名义,相继发表9篇评论公开信的文章,批判“赫鲁晓夫修正主义”;与此同时,苏共发表文章进行还击。
我带着笔记本和铅笔,看样子像在记什么,其实喜欢练左手写字,靠开小差打发时间。幸好没有同学举报(我想同学也觉得太深奥听不懂),不然扣一顶不重视政治的帽子,也够惨的。不得不佩服一位同级男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对学理论不知哪来的兴趣,一旦有机会自由发言,就站起来讲一通,这主义那观念头头是道,而我总感觉不知所云。(至今我仍无法说清楚来龙去脉,是是非非。我看为“反修防修”出版的苏联小说《叶尔绍夫兄弟》,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本人不是学理论搞政治的料,长大只想当个语文老师。可是旁人看我政治上挺进步的,不说别的,就是每次迎外宾都由我献花,就证明学校对我的重视啦。
这任务从1961年就落到我头上,直到1966年整整五年。某日老师通知我去政治处,廖主任告诉我,为贯彻毛主席革命外交路线,中国与各国尤其第三世界国家加强联系,各国元首纷纷来华访问,广雅学生参与迎宾,而我被指定负责献花。“为什么是我?”我没敢问,主任也没解释,径直带我去省政府交际处(解放路迎宾馆)。我身材相貌属中等偏上,有其他女生比我出众,可能学校综合考量选了我。交际处干部看过认为合格,交代了衣着、礼仪等注意事项,就此确定下来。那时我还是少先队员,他们吩咐献花时不戴红领巾。主任问要化淡妆吗?对方笑道,正年轻美丽,不用化妆!
此后广雅、执信、省实这几所市区的重点中学,就频繁接到迎送外宾的任务。都是坐大巴往返广九车站或白云机场。我多数时候穿白衬衣、半腰裙,手捧鲜花和同学们列队等候。当外宾走近就上前献花,点头微笑致意,然后返回队列中。第一次献花后,我看《广州日报》报道,写的是:“女青年从欢迎人群中走出来……”呵呵,其实我还是少年,提前成为女青年了。五年中,记不住给哪些外宾献过花,唯独记得一次是周总理陪同,交际处特地叮嘱,花是要献给客人的,不要见到周总理,就把花献给他。到时我还是先看一眼总理,再给走在他旁边的外宾献花。
女生们都热心为我出主意,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尽量打扮得好看些。我会穿平时不穿的丁字带皮鞋,会把两根辫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交叉,然后在鬓旁系上蝴蝶结。从车站或机场返程的大巴上,我会解下蝴蝶结。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就去洗澡房,脱裙子换长裤,脱皮鞋换布鞋。有女生说,怎么那么快就换了?让我们多看看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从心底感谢女生们,对我没有嫉妒,而是满怀友爱!我们共同参与一次次外事活动,直到文革爆发,外交系统一派混乱,再也无须迎送外宾。
几十年后同学们退休了,不少人重温俄语,参加合唱团,练唱多首俄语歌,还应邀往俄罗斯交流、演出。喜欢自由行的我,2019年与一位中年朋友相约,前往莫斯科、列宁格勒(已改回圣彼得堡旧称)圆梦。我明白此生不可能再去俄罗斯,宁愿多花一笔钱,也要先飞往贝加尔湖,感受壮美的自然风光。说不清为什么,我去美国、欧洲十国旅游,都只是一名观光客,不会有去俄罗斯的感觉。在想象过无数次的城市里,我看到俄罗斯男女老少的笑容。周末,他们在步行街表演,在地铁口、公园门前、马路旁,奏乐打鼓演唱,围观者情不自禁和唱起舞,我感觉他们是快乐的,却无从得知他们真实的生活。
中国和俄罗斯有很多共同点,两国有悠久交往的历史,但愿也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网络图片
拖拉机手的晚餐
原省政府交际处在广东迎宾馆内

广九车站

旧白云机场
附录二则
1)2023年9月2日在豆瓣主页发的广播
今早看豆友关于俄罗斯的广播有感:我1947年生于湛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广州读小学小学。我们这辈人普遍受苏联文化影响,后来中苏交恶感情上难以接受,苏联解体更极为震撼深感疑惑。2019年夏,我与朋友结伴去俄罗斯自由行,先到伊尔库茨克和它附近的贝加尔湖,再到圣彼得堡,最后到莫斯科。一路百感交集。我对那片土地、那些人民,说不上了解,但却有爱。而我对自己度过76年光阴的这片土地、这些人民,爱得深沉。因此,想到一些人与事,会泪盈于睫……惟愿我所爱之地都洒满民主之光,普通人民都真切感到快乐幸福。(照片摄于莫斯科、圣彼得堡、伊尔库茨克,中图是贝加尔湖畔留影)
2)《俄罗斯游踪:谢尔盖耶夫》摘录
2019年6月,我与好友卡卡结伴赴俄罗斯自由行。6月4日游览莫斯科红场,6月5日前往莫斯科卫星城市——谢尔盖耶夫。这是一座风景如画,建筑独特的城市,也是俄罗斯金环城市之一。
……
我和卡卡往神学院走去,在清静地段游览一阵,准备走向大修道院门口时,遇见俄罗斯一家四口三代人。小男孩活泼调皮,卡卡逗他玩,我也拍摄他可爱模样。年纪较大的女士对我微笑,用俄语说着什么。我早忘记几十年前学过的俄语,但估计对方是问我来自哪里,便用英语答:china(我出国前没想到要用俄语说中国:Китай发音KI大衣),怕她听不明白,补充道:“北京”,她似乎明白了。我翘起拇指夸男孩和女孩,用俄语说:“好,很好!(Хорошо,очень
хорошо哈拉硕,哦顷哈拉硕)”她们格外开心。
卡卡远远看我和外国人似乎很聊得来,感觉奇怪,阿姨是怎么和她们对话的呢?我扬手请他过来,用手机口译软件帮忙。她俩问我们来自哪个国家,我们答中国。我见这样交谈费时间,干脆用汉语唱起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流行的《喀秋莎》,她俩一听这熟悉的旋律,立即用俄语一起唱。她俩指着女孩:“喀秋莎!”我明白是说女孩刚巧叫这名字,就和卡卡喊她:“喀秋莎!”女孩又高兴又害羞。我想知道男孩叫什么,但不会用俄语发问,便指着他说:“谢尔盖?华西里?”她们答:“安德烈!”于是我和卡卡又连声喊:“安德烈!”男孩听到外国人喊他,很是得意。我提议合影,这一家老少都乐意。我们边走边聊,岁数大的比划着介绍:我是妈妈,这是我女儿,那是外孙女和孙子。
我用汉语哼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女儿凝神听着,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地用俄语唱起来,母亲也听明白了,感情投入地合唱,还打起拍子。唱完一段,意犹未尽,偏偏我俄语已丢光,只能说个单词:“同志(тоbaiварищ
达瓦莉氏~)”,她们特别激动。是啊,中国和前苏联,五十年代是“同志”!后来中苏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内情我们普通百姓难以知晓。但曾经的友谊,还是留在一些人心底。
我读中学时,老师组织大家给苏联中学生写信,每个同学都接到一封回信,和我通信的女生名叫“柳芭”。我们给对方寄过画片、用透明糖纸折叠的金鱼,可惜那时没有照片可赠送。不久中苏关系交恶,两国学生也就中断了联系……几十年过去,彼此都老了,做梦也不可能相逢。来到俄罗斯旅游,与这家人有缘偶遇,已属幸事。我们怕耽误回程火车,便匆匆告别,卡卡用汉语说“再见”,我用俄语说“再见”(досвидание
达思维达尼亚),母女俩和孩子用英语说“再见”(bye-bye 拜拜),三种语言,一个心声,有趣又和谐。
安德烈跪在地上,望着外婆和我这个外国奶奶,我笑着为他拍照,外婆开始热情地对我说话。
我和母女俩连说带比划地交流,喀秋莎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外婆和妈妈喊喀秋莎和安德烈过来,这位中国奶奶要和我们合影。
卡卡过去摸安德烈脑袋,又和喀秋莎击掌表示友好。
我与一家三代四口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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