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曾是一名记者。因为采访的关系认识了吴妈妈,写她的那篇《出柜的同志妈妈》还有幸获得了2014年的“中国彩虹媒体奖”最佳报道。那篇报道,至今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曾在莽荒岁月中,给过我许多力量。
一转眼,5年过去了。我也早已不再是记者,但吴妈妈却仍然奋斗在同志平权的第一线。她还将自己这些年来对LGBT群体的观察写成了26万字的纪实文学《彩虹》。

2011年2月7日退休编辑、同志母亲吴幼坚去男同情侣小家做客,摄下两手紧握的画面。
因为做记者的关系,这些年我采访过很多人。2013年,马来西亚知名作家欧阳文风来深演讲,我去现场采访。他当时的一句话至今让我印象深刻。谈及在报章上看到关于同性恋的文章,他忽然明白,“原来我的爱情有名字,但我不敢呼唤他的名字。”虽然那篇文章的视角极其负面,但仍然让彼时的欧阳文风认出了自我。
我想,吴妈妈的这本《彩虹》以及她写作《彩虹》的这一行动,正好可以为欧阳文风那句话,或者说为无数像他一样,在自我认同的路上曾经或者仍然苦苦挣扎的LGBT群体做一个公开的回应:
每一份爱情,都理当“有名有姓”。每一份爱情,它的名字都可以被提起,被呼唤,被理解,被讲述,被纪录。而且,这一切,都并非是在无边的暗夜里,它可以是在阳光之下,堂堂正正。
借着这些故事,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中认出自我。
吴妈妈用她的文字告诉我们,这些“平凡”的性少数,他们的经历从来不平凡。有朝一日,这一切也都会变成历史的草稿。在这时代的洪流之中,那些异于“常人”的有情众生,那些不合乎“主流规范”的有情众生,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爱,他们的勇气,他们的智慧,统统都值得被尊重,被纪录。

2015年10月4日,拉拉情侣在广州举办婚礼,证婚人吴幼坚发表讲话。
这几年,吴妈妈一直坚持不懈在微博、博客和传媒上发声,她在《彩虹》里所写的故事,我此前多半都已在她的博客中读过。但这一次,她将这所有的故事集结成书,一口气读下来,仍然觉得很是震撼,收获良多。
年近70岁的“同妻”翠玉荷,用半生光阴只换来了一个常识,她的先生是一位男同志。虽然翠玉荷选择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但可惜往昔不可追,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份有爱的婚姻。
未及弱冠之年的小雨,面临性取向与家族婚姻的挣扎,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吴妈妈为他流过许多次泪。5年前的那次采访,她也一再向我提起小雨的故事。但吴妈妈担心,小雨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说,“向我求助的孩子不计其数,一个又一个悲剧仍在上演。”
倘若以主流的视角观察,吴妈妈是一位城市女性,一名知识分子,一名异性恋者,一名母亲。她有一百个理由,也有一百个立场,站在“主流”之上,享受自己的人生。但她没有,她以“同志妈妈”自称,在“古稀之年”仍然奋战在“一线”,用自己的“主流”身份为性少数族群“呐喊”,希望为这些在黑暗里挣扎的孩子,多争取一些社会能见度,多“拉阔”一些空间。她以自己“家长”的身份呐喊并“以身作则”,希望能有更多的家长能够像自己一样,接纳自己的孩子,让悲剧不再上演。

2015年4月4日,广东男同与加拿大男同在广州举办婚礼,证婚人吴幼坚在典礼之前与新人合影。
对于性少数的歧视言论,流布甚广。其中最冠冕堂皇的一种是,“我不歧视同性恋的,只要你们不高调就好”。我之所以说这样的言论是歧视,是因为它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异性恋从来都是极其“高调”的。古往今来的大部分文学作品、艺术形式,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能见的一切影视的、消费主义的以至于无处不在的“逼婚”文化,婚姻制度,这一切的一切无不以异性恋为中心而建构。也许它太平常了,以至于被视而不见。以至于大部分异性恋者们忘记了,自己所获得的制度的、文化的支持,何其之多。
性少数人群除了要面对各种社会压力、歧视之外,要想在一种纯然的异性恋文化中去构建自我,构建对于同性恋的、双性恋的、跨性别的想象,它所依凭的资源本身就是少之又少,难上加难。这条路,太少有人走过。他们所能获得的支持,太少了。
吴妈妈的《彩虹》虽然大多都是“无差别心”的纪录,但她有意无意中也做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为另一种人生去提供可供想象乃至借鉴的“模板”,去提供不竭的资源和支持。《彩虹》一书里,不乏这样一些主人公,他们以自己的智慧、爱与勇气,在一片莽荒之中,开拓出了另一种人生之可能。三川和小羊的故事,Tommy和Joe的故事,小白和小七的故事,跨性别者A哥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各不相同,却有着让人相似的感动:跨越身份的障碍,寻找自我的认同;以智慧与勇气,寻求亲友的接纳;执爱人之手,共度艰难岁月。凡此种种。
关于爱情和人生的定义,有千万种。我们每一个人所经历的,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或几种。借助他人的故事,我们常常才得以认出自我。但每个人的故事,最终都只能由自己去书写。正如我曾经在《出柜的同志妈妈》一文的最后所说,“毕竟,在人生的道路上,父母所能做的,只是扶子女上马。”
谢谢你,吴妈妈,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那里,不曾走远。
你就那样一直站着,站在路口,将一个个同志孩子扶上马背。
但尔后的路,是坦途亦或是崎岖,是平原千里又或是漠漠黄沙,是春风得意也好,是西风萧瑟也罢,终究都要大家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