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岁大姐写了关于我的《二妹》

标签:
吴幼坚75岁同志母亲大姐文章《二妹》解放前后老照片情感 |
分类: 我这一株三色堇—自己 |

睡莲
转载:二妹
当妈妈说要生产了,已经羊水破,我便尾随到曹医生接生所等候。不记得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哇哇大哭,曹医生兴奋地说道:“生啦,生啦!是个妹妹。”我马上不顾分寸冲入简陋的产房,直视满身血和粘液潺潺的新生儿。妈妈躺在床上高兴地说:“阿小,你有个妹妹了。”我看到她红色的皮肤,底下有一层白油脂,毛多,那天是1947年4月25日,她被命名吴幼坚。
我因为太土身份问题去学校怕惹事,所以让我在家自学。父母是中共地下党员,交通信息多,情报工作频繁。为掩护租赁国民党遂溪县长戴朝恩(绰号“铁胆”)的别墅,他与我们共属一街,那是比较高级的住宅区。幼坚出生整个家热闹起来,妈妈更符合商家太太的身份。后来我才明白,这样子伪装非常必要。
有时妈妈有情报要外送,她决定要我代替走一趟,于是把细小字条放进我皮鞋内。我手挽着红色绣花小布袋,内有一本书,一条手帕,先由偏僻黄泥路去。回程带着纸条会选择热闹的大马路回家。地下党交通站设在龙光路,父亲挂名做老板的长发庄店铺中,专营粮油杂货,黎江以及林玉精两位是可交给纸条的人。我非常懂事乖巧,做好安排的工作。
另外我对课外读物儿童书画很热爱,湛江南华广场有间正中书店,一次我和妈妈去买书,买两本,外省口音的中年老板免费借两本给我,看过再送还。我当然高兴,如是几次,爸爸说,那是国民党开办的书店,后来就没去了。
爸爸工作忙,带回大卷草纸写成的文件,用碘酒涂抹显出文字。他读过紧记了,便躲在厕所里烧掉。浓烟烧雾气重,全烧成灰样。有时要我冲厕,我尽力做好。
幼坚的尿布挂在阳台晒太阳,同时还有一盆花。如无特殊情况,花盆就搁置在阳台栏杆上,如果情况紧张,花盆撤下栏杆,作为信号通知战友。
二妹六个月了,平时由地下党员黄志英照管饮食,我们叫她“英姐姐”。她外出到湛江附近农村工作我经常同行,边看山看水边唱着童谣:“鸡公仔,尾婆娑,做人新抱实艰难……入山只见藤缠树,哪会见到树缠藤……”我十分愉快。
那时我经常随妈妈黄昏外出与一位斯文的人见面,大约半个月后,突然妈妈紧张地对我说,不要见这个人,而且我们需要立刻搬家!情况十分紧迫,连夜收拾行李,又要带婴儿小幼坚开始逃难生活。趁天蒙蒙亮,我们坐小船离开湛江,到吴川梅菉住简陋旅馆,吃路边大排档。妈妈和英姐姐日夜担忧,我不记得经过多少天,我们终于搭渔家船去到电白县愽贺镇一个小岛。那家老宅很大且具气势,围墙内花草树木整齐,鸟语花香,日夜都能听到海洋潮汐呼呼声。总之我们已到了一个安全地方,十分庆幸。
大门上养几箱子白鸽,生气盎然。村民多出海捕鱼,早出晚归。傍晚见他们拿来大虾兜售,主人家买到便宜鱼鲜我们便有口福。住到中秋后,妈妈买到轮船台山号船票,用驳船上舱位。出公海浪大船颠簸,我呕吐得一塌糊涂,而见幼坚睡得正香呢。再说幸运,若我们坐下一趟船期的台山号就遭殃了,因锅炉爆炸海难沉没!
上香港码头,我们往西营盘紫兰台,英姐姐离开。我见到父亲,但他很快离开香港,回内地组建粤中纵队,任司令员。我做了全职小保姆,幼坚三餐起居病患我全担当。她出麻疹高烧,我尽心尽力,拿出在博贺得到的心爱贝壳让她玩,谁知她臭脾气全推翻落地,有些还破裂了。但我一点不责怪,真是一位好姐姐啊。
我随后进入培侨中学附小读三年级,幼坚送到中共华南分局领导人方方家寄养,妈妈在香港、广州做地下工作,和我也很少见面。原来黄志英姐姐去了方方家,二妹时年一岁多,有他们照顾还好的,但我们的家又拆散了。我寄宿学校在跑马地,有些时候我会坐电车到中环,搭渡轮过海去尖沙咀方方家找二妹。她那阵子学说话,学的样子十分趣致,常屁屁跟在方伯伯背后迈方步,方方一家人待人真好。
1949年全国解放,我们的家才有条件合在一起。于是妈妈叫我跟随司徒姓氏姨回广州,没多久又见到二妹回家,支离破碎的家这才像个样子啊。爸妈那时在粤中地委工作,二妹低龄入新会托儿所。父亲调任广州市委工作后,我家从江门迁到广州,二妹入广州市保育院,然后读小学,中学。
1966年至1976年,特殊时期姐妹俩分开,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湛江做中医师,按规定父母被批斗,成年子女也被管制,不准回校参加活动。即使知道家庭突变,亦无法出手帮助。除了我,大哥在广州工厂当办公室主任,也关入牛栏思想改造。19岁高三毕业的二妹,担当起家境改变所需部分生活费,曾卖血,真惨。省军管会派人到广雅中学,向二妹出示妈妈的拘捕令,直接如刀割肉似的要二妹签字。妈妈患上精神分裂症,父亲下落不明!家里四个弟妹无法读书,都要去做知青,阳山增城海南插队去。家散山穷水尽了,剩下未成年最小妹妹留广州,独自度过整个中学阶段。
好在爸妈从来未曾将我们娇生惯养,苦日子也能捱,各位兄弟姐妹终有出头天!1977年,二妹与妹夫来湛江落户,我们多年的孤寂有了改善。姐妹两小家节假日见面聚餐,海产常常食,生活无拘束,值得深深怀念!我等到机会调回广州,之后二妹及妹夫也调回广州,两家人广州相聚,真好!
曾记否?我奉妈妈命,天寒地冻去广雅中学探望你——因你好不容易怀孕,当医生的大姐有责任关心二妹,以及她肚里的胎儿。我在广雅后门跌落臭河沟,正值学生下课,两个男生对视片刻,将我和自行车拉上来,狼狈不堪。此后二妹育儿,我在中医学院适应着劳碌,转眼又十年。那时父母在,维系着家,生活自然地过……
其中让大姐我需要表态是你儿子是同性恋,听你说,我是家族中第一位表示赞同的人,谢谢你记得。这性少数群体总要有心人为其发声。正如我有学生是尼姑,我教她中医专业,她晚上去念经扬佛法取酬过活,没差别哟。我无权鼓励,但可以理解宽容对待。二妹做公益事业得到社会认同,人们爱称你“吴妈妈”。希望继续为有需要的人服务,其实亦有益于自己的德智体。
我的回信
大姐你好!刚看到163邮箱有你来信,主题:有幸一起过今年父亲节,点开阅读,原来还有附件《二妹》,立即下载,一口气看完,十分感动!能成为大姐此文主角,我很荣幸!
除了妈妈,你是第一个迎接我来这世界的亲人。小时候你帮忙照顾我,稍大些你带我去执信女中,同学们都喜欢逗我玩,几十年后我随你参加聚会,她们还记得当年的小妹妹。你带我去中山五路儿童公园旁那家雄志儿童摄影店,拍摄单人证件相准备报考广东粤剧学校。我怕练功打筋斗下腰等等不敢考,而考上广雅中学,你陪我坐三轮车带着被子席子箱子水桶,从法政路家里直达广雅……成年后特别是在湛江时,阿波和我受你和英哥关照多多。两家回到广州定居后,你也约我从环市路《广州文艺》编辑部去三元里,在你家吃完午饭就开始谈心。英哥饭后午睡“晾肚皮”,我和你本打算也午睡,结果聊足几小时。你比我大九岁,处处显出大姐风范,连我意外怀孕也是你陪我在中医院做人流,做完就回你家喝大碗美味鸡汤。妈妈和丈夫都没陪我,而大姐你的作用无可替代。我们走过七八十年人生路,该有多少属于彼此的美好回忆!
你第一个迎接我来人世间,第一个表态支持我接受同性恋独子,第一个鼓励我为性少数群体发声。张国荣意外身亡后,你对我说这么优秀的人去世,深为痛惜,由此想到更多同性恋者,他们确实需要被理解尊重。大姐是资深老中医,医者父母心,你医治过不计其数的患者,帮助过多少女性成功怀孕做了母亲。好人一生平安,大姐,祝你健康长寿,那是韩家的福气,也是吴家的福气。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今日父亲节,我和姐妹们怀念父亲,读大姐文章有感而发。(完)

1948年妈妈、大姐和我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