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照片由75岁的退休编辑、同志母亲吴幼坚2022年5月16日中午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图为白鹭在湖上。

厦门拉拉向母亲出柜对话实录

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等性少数人士，不一定要出柜，但必须有良好自我认同，而不是一味回避性倾向，到父母家人追问时，或忍不住说出来时，除了哭就无法回答质疑。5年前我转发厦门拉拉出柜分享，她通过自学内心变得强大，关注阅读我的博文，购买我的视频合集……2015年4月26日在厦门，她到场听我讲座。我总结出柜十六字方针：和风细雨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她就是生动实例。因博客“网络维护”网民无法看旧文，特精编重发供参考。

 

厦门拉拉出柜母女精彩对话（2017-06-05 08:49:54）  

我是一名大三的计算机和金融双专业的学生，正准备考研。吴妈妈希望我分享出柜经历和经验，我趁着端午一天的休息时间来写。首先说一下自我认识吧！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比较严重的环境，但我的父母不重男轻女，是身边的亲戚还有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所以经常听到那些言论，因此造就了不服输、强大、想证明自己很优秀的性格，说实话这种性格或者挺累。我学习成绩不是非常优异，也不属于特别热爱读书的人，但都能达成自己设定的目标，考上好的学校，目的不过为了证明自己优秀。

 

我小学时就发现自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性格很直率，像个小男生，也比较招女孩子喜欢，我也喜欢吸引女生的注意，但在那时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更何况同性恋这样的词更是没听过。上了初中，跟一个女同学特别要好，现在仍是超级好的朋友。当时班级里好多人都觉得我跟她在交往，说我是同性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性格又受不了别人的异样眼光。那时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女生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用仅有的手机去查关于同性恋的内容，搜到的都是“同性恋是变态”、“同性恋违背伦理道德”、“同性恋该去死”等等不好的言论，因此那时我很封闭，虽然跟同学相处得很好，但非常恐惧他们询问我关于爱情的话题，回家也非常安静，不愿意说话。我的想法是：我是有病的，我对不起我妈、我爸。完全否定自己，觉得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是这样，不能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在初二到初三毕业那段时间是非常压抑的。

 

自我认同的转折发生在初三毕业的暑假，我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被我爸送去山东的一个小岛上进行儿童心理健康成长训练营，有点类似于心理拓展。为期一个月，没有钱、手机，不能跟外界有任何联系。身边有的就是心理师、安全员还有教练。每天的安排是：晨跑——早餐——心理培训——午餐——午休——培训——晚餐——晚训。那段日子里我学习了很多心理学的知识，发现自己爱上了心理学，也开始慢慢了解自己，但心中始终对自己有个否定。上课期间有一个课程是性教育，可以问任何关于性的问题，老师发纸条让我们写在纸上，然后折起来，这样就没人知道这问题是谁问的。当时我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写上自己的问题，经过一番斗争，写了我的问题：同性恋是变态吗？交上去之后，我整个心情是非常紧张的。当念到我的问题时，我印象中老师是这么说的：同性恋不是变态，是一种正常的爱，只是不同于异性恋，不是疾病，只是目前我们生活的社会大多数人不认可，但我们要学会尊重每一种爱……当时的我，听到这一番话，特别的激动，因为得到了专业的心理师的肯定回答。从那时起我不再认为自己是有病的，但仍然不敢告诉任何人，还是自己憋着。

 

由于我性格较沉稳，不是那种轻易向别人表达自己内心的人，所以一直藏着自己的秘密，压抑着自己。因为家庭环境比较特别，父母在当地还算有名，很多人认识，而且又在那样一个传统、大男子主义、重男轻女的环境中，我是不敢向任何人说自己是个同性恋的，连身边最好的朋友也不敢，害怕他们因此离开我。高二分班，班级里有个同学对外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特别大胆、勇敢，而且她没有失去任何朋友，我因此备受鼓舞。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类人，我很开心，但也没有告诉她。直到高三某个晚自习的晚上，我把她拉到楼梯，向她出柜了。得到她的鼓励支持，我鼓起勇气向一个最好的朋友出柜，那个朋友立马表示支持，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直到现在，我身边的好朋友都知道而且支持，我对自己再也没有否定。

 

在出柜的这条路上我走得比较缓慢，我不急于达成某些目的。初中时我脾气比较暴躁，经常跟我妈吵架，但是我们的感情依旧很好。我经常跟我妈说我以后不结婚，她问我为什么，我不回答，就一直说不结婚，逮着机会就说。一开始我妈觉得我闹着玩，后来说多了，她开始相信我是认真的。高中时我接着说我不结婚不生小孩，你以后别逼我。经过好多年的重复，我妈慢慢接受了我不结婚不生小孩的想法。上了大学，我妈就跟我说，不结婚不生小孩没事，但要去谈恋爱，人生必须要谈恋爱试试。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要学习没空来敷衍她。其实我上高中时我妈就多次询问我是不是喜欢女生，大学也问过两次，但我死活不承认。因为我害怕我妈一时无法接受，不想伤她的心。我在这期间也有小心地询问我妈对同性恋的看法，得到的回答是：这个社会不认可，你千万不要是，我真的无法接受，我要去出家。每次听到这些，我都很伤心，更不敢告诉她，但是我会向她普及关于同性恋的知识，最后虽然有些争吵，但是我和我妈的感情一直很好，彼此非常亲密。大学期间，有一段时间我很抑郁，我妈看出来了，她在接我的路上，冷不丁地说：“你应该去谈恋爱，是女生也没关系。”我当时听到这句话，傻了，但顿时回了一句：“神经，我没空。”我那时还是不相信我妈可以接受，但很开心她这么说。

 

我妈是个非常直接的人，不喜欢我有事瞒着她，喜欢问清楚。今年的1月6日，我放假回家，和我妈坐在一起聊天，终于她忍不住了。以下是我和她聊天的情况：

下午回家帮我妈打扫卫生，完成之后，去店里，两个人坐着。

妈：你怎么不谈恋爱？

我：没兴趣。

沉默了几秒钟~~~

妈：谈恋爱挺好的，要去试试。

我没有回答，笑了笑。

妈：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你是疯了，哈哈哈哈。

妈：要不然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我没回答，低着头。

妈：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我：你想要听什么？

妈：实话，真相。

我没说话，突然有一股勇气冲上来！

我：对，你刚刚说得对。

妈：什么对，你是同性恋。

我：对。我是，我喜欢女生。

妈：你为什么喜欢女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喜欢男生？

妈：不知道，我就这样。

我：我也一直这样，只喜欢女生。

妈：那你这样会很艰难，要是以前我根本承受不住，现在我好多了。

我：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妈：你爸知道吗？

我：我没告诉他，但是他应该看得出来。我的朋友知道，我弟和他女朋友也知道。

妈：你有跟女生谈过吗？

我：有。

妈：你们这种也会分手？！

我：会啊。就跟其他人一样。

妈：那你为什么不去尝试跟男生试试？

我：你会想要跟女生试试吗？

妈：没有想过。

我：我也没有想过，我不是不想这样，我没得选，我也想可以选择。

妈：那你这样以后没小孩怎么办？

我：要小孩很容易，人工受孕或者代孕就可以了。

妈：你可不可以找个人，然后生个小孩给我，然后你就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跟男生发生任何关系，我做不到。

妈：你这种是天生的？遗传的？这种人很少。

我：我小学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生。

妈：你是不是因为我们家庭原因，所以你对婚姻感到不相信。

我：不是，跟家庭无关，我就是不喜欢男生。

 

店里来了人，打断了我跟我妈的谈话。

我知道我妈一下子很难接受，她表现得很平静。

半夜12点左右一起回家，我洗完澡，我妈让我泡脚，然后自己一个人一直在发短信，我不知道她发什么，但我知道她需要时间，她在逃避问题。我就时不时看看她，她不停地刷手机，时间快要静止，我紧张得不行，但却不能开口，我需要等待。半个小时以后，我泡完脚，躺在床上。

 

妈：你要睡觉了？

我：没有。

我们没有说话，我继续等待，放下手机，静坐在床上，十几分钟后——

妈：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

又沉默了，十几分钟后，我主动了。

我：你在跟谁发短信？

妈：朋友聊天啊。

我：别聊了，你跟我聊聊。

妈：好，我回人家一下，说要睡觉了。

等待了几分钟……

妈：你要聊什么？

我：你难道不想问我什么吗？

妈：我知道我没法改变你，我只能接受。

我开始大哭，心里觉得终于把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了，终于不用藏着掖着。我妈到处找纸给我。

我：你不难受吗？

妈：我知道的时候简直崩溃，所以我晚上就在玩手机发短信，我不想面对。

我：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受。

妈：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被我遇上了。

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妈：没有，我知道你没有病，同性恋是正常的，但是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一时无法接受，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这么惨？什么都遇上了。

我：其实你还是觉得我有病。

妈：没有，我只是很担心你，你看我们这样的（指异性恋）都活得这么艰难，你这样的就更不用说了。别人会怎么看你，这个社会会给你很大压力，我不希望那些东西影响你，不想你痛苦。

我：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因为这么多年我一直可以不去在乎外面的人怎么想我，我只希望你不因为我然后很痛苦，我只在意你的感受。

妈：为什么？

我：因为我爱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从小到大都不希望你对我感到失望，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会失望，所以我尽力从小到大做好每一件事。我非常害怕你对我失望，我害怕外面的人对你的流言蜚语。

妈：外面的人对我的流言蜚语，我已经体验过了，所以他们伤害不了我。我只是担心你，你以后没人照顾，找不到人爱你。

我：我有钱就行，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厉害一点。

妈：跟有多少钱没关系。你们同性恋这么少，你很难找到爱你的人，你爱的人。

我：没错，但是其实找到真爱都是很难的不是吗？

妈：是，但是起码我们比较容易。

我：你要相信我可以找到幸福，不用担心我。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妈：我需要时间，我知道自己能接受，只是需要时间。

我：是，所以我一直很感恩你们去上过心理学，以及你们身边的人。不然我永远不会面对你，向你说，好多人向父母说了，父母跟他们断绝关系，不接受，但是我比他们好。

妈：你知道他们的父母有多痛吗？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也害怕他们的孩子受到伤害，父母没办法不这样。

我：我知道，就算你现在要跟我断绝关系，我也接受，我也不想要强迫你接受我，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因为我感到痛苦。

妈：我是不可能跟你断绝关系，把你扫地出门的。我知道你没病，我不接受是我有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我：你不接受我也没有问题，我只希望你不痛苦。

妈：我只是担心你。要不然以后我把房子卖了，你去国外好吗？

我：为什么我要去国外？

妈：因为外国比较能接受你们这种人，而且外国可以结婚，也比较适合你。

我：我知道，但是其实现在我们的同龄人都能接受，也觉得没什么不正常的，我告诉他们以后他们反而和我越接近，关系越好。

妈：不管怎么说，你生活在这里，会受到很多影响的，我不想要那样。

我：你是不是怕亲戚朋友对我的评价？

妈：对，他们会伤害到你。

我：我压根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和语言。

妈：那你身边有和你一样的吗？

我：有啊。

（此处省略） 

我：假设我有一天把女朋友带回家，你会不会无法接受？我很羡慕弟弟。

妈：如果那个人喜欢你，你也喜欢她，那不会。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不要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如果那个女孩子爱你，我就不会不接受。我只是担心你找不到人陪伴。

我：妈，你要相信我会找到幸福，我用时间证明给你看，不用担心好吗？

妈：那你们两个女生能生小孩吗？

我：可以人工受孕。

妈：但是这样那个小孩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啊。

我：我不在乎这个。

妈：你知道为什么夫妻能维持吗？

我：我知道，因为有孩子。

妈：对啊，互相牵绊。

我：如果你担心这个也可以解决，就是拿我的卵子去跟别的精子受孕，然后放到对方的肚子里就可以了。这样那个小孩有我的基因，也有对方的血缘关系。（我给我妈讲了一堆医学上的东西，让她知道生小孩只是钱的问题）

妈：那可以啊，这样就好。但是你以后要是遇到不喜欢你的人不要要死不活的。

我：你看，失恋都会有痛苦这是很正常的。

妈：但是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痛苦。

我：不会的。

妈：如果你能找到一个真正你爱的人，她爱你的人，幸福地过一辈子我就安心了。

我：遇到真爱是很难的，也许我们一辈子也遇不到。

妈：那你不要难受就好。只要你以后能幸福就行，其他都可以。

我：我会让你看见，让你放心的。

 （部分内容省略）

 

我妈跟我谈了很多事情，关于爱情的，她说她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有爱，不然都会痛苦的。我知道我妈希望我能幸福，能有人陪伴我走完这一生，这样她就能安心。所以其实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可以幸福的，无论你的父母接不接受你，那又怎么样？你要让他们看见幸福，他们才会安心。我妈是个强大的女人，我知道她非常爱我，比我爱她更甚，我知道她会难受，但是我会陪她一起走过去，不会让她独自承受，我知道那种感觉，每个人在接受自己的过程中都是非常痛苦的，更何况没有人可以陪伴。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向我妈出柜，更没想到我妈会接受。每一天都在发生奇迹，只要我们做好准备迎接它的到来。我一直很反对突然地出柜，这会给父母很大的冲击。我对自己的出柜做了很多铺垫，收集了很多资料，也看过许多人的出柜分享。曾经的我没想过向任何人出柜，也不认为每个人都需要向家人出柜，但有一点很重要，一定要多关心家人，不要因为自己是同性恋就害怕被家人看穿。你可以选择一辈子都对父母隐藏自己的性取向，如果你觉得ok的话。但如果你是一个想要向家人出柜的人，我的建议是：

 

1）不要太突然，平时做好铺垫，我一直强烈反对突然地出柜，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打击。

2）平时多和父母谈心，让他们了解自己的人生规划，了解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去了解父母的世界。

3）出柜时一定要有绝对的耐心。不要因为被父母发现或者出柜失败而立马选择离家出走或因为不敢面对只留下一个字条或发个短信，这是非常懦弱的做法，不敢承担。要陪伴在父母身边，帮助他们了解我们，但不要强迫他们接受，仅是表达你对他们的爱还有解答他们的疑惑，做所有你能做的事情，但不要抱着一定要让他们接受你的心态，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绑架。

4）其实对父母出柜，也是对自己出柜，不要当逃兵，勇敢面对自己。

 

自从我向我妈出柜之后，母女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也消除了很多隔阂。我并不主张每个人都必须出柜，每个人的状况不同，只希望大家都可以活得轻松点。性取向只是我们身上的一部分，不是全部，所以不要太在意，也不要给自己贴标签，你就是你，不一样的烟火。

 

以上就是我的一些分享，祝愿大家都能幸福快乐地生活，永远对生活充满感恩之心。（完）

按时间顺序发5月16日东山湖公园随手拍：

鹊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