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柜拉拉谈如何看待“做自己会伤害父母”的问题
□ 吴幼坚
本来筹备第三届同志父母恳谈会,就有很多急于发表上博客的内容,但每天都有出柜同志求助,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回应。有时我只是转发他们的信件、留言,再以其他同志的事例教育他们。今晚便是如此。请给我来信的韦、留言的21Harley阅读出柜拉拉她她的文章,也欢迎广大网友发表意见。
一、我们实在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韦来信,2010.10.9)
吴妈妈,我们实在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男朋友的父母逼着他相亲,现在已经到了要上床的地步了,各种办法威逼着,不孝,出家,去敬老院,断绝关系……朋友本来就是个很感性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很信任爸妈的,当时就因为这,才跟爸妈出柜了(两年多前),闹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们已经争取了两年了,都说服不了,感觉没办法收场了。看着朋友天天情绪低落,已经提了很多次活不下去了,而且朋友家里还是修行的,他对那女孩子真的没感觉,觉得这样会害了人家。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看到朋友半夜惊醒,还有一起抱头痛哭,我们这样过得很痛苦。我也曾经想过要放弃,有几次提出,看到朋友的表现,我心都碎了,他说我放弃了,他也就活不下去了。可我真不愿意他现在这样子,精神高度紧张,临近崩溃的边缘了。我是学医的,我知道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已经绷得很紧了。我们在圈里也没认识个人,像什么聚会活动都没去过,实在也想不出办法解决了。吴妈妈,希望你能谅解,我是流着泪给你写的这封信,我也是头一回到这种地步了。我朋友现在在家里,我真的怕他想不开,心里很难受,我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帮忙,越想越悲哀。我们在一起4年了,写得有点乱,请谅解,毕竟一起4年了,有两年多为这种事在周旋,撑得很辛苦很辛苦。有时朋友说活不下去了,我只能一边流着泪劝说,但其实自己内心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希望吴妈妈能给我们指点指点,谢谢。写得比较凌乱,如有打扰,敬请谅解。
二、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我的牺牲(21Harley留言,2010.10.9)
吴阿姨好,我今年大四了,今天我和自己的妈妈第二次关于这个问题进行了沟通,她完整的意思还是让我和女生试试,只要我喜欢,可我明确表示我不喜欢,我都说明了我是不会和男生谈朋友,我会自己过一辈子,这个秘密除了父母你们别人都不知道,难道这样都不行吗?为什么我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就不能理解我的牺牲?最后我妈妈以做饭为由打断了谈话,我现在真的没法表达我的心情。

三、出柜拉拉谈如何看待“做自己会伤害父母”的问题(作者:她她)
吴老师:看到第三届亲友会恳谈会在北京即将召开,还有台湾的出柜同志陈敬学出席,真的很高兴!您的努力没白费,亲友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您辛苦了:)我知道您在会前有很多报名事宜要处理,一定很忙。不过,我还是有个请求:希望在合适的时机,借您的博客发表我有关担忧做自己会伤害父母的文章。因为最近又有些同志看了我的文章表示有所启发和帮助,我希望借您的博客帮助更多人,也认可一下自己。
PS:您的《爱是最美的彩虹》我看了,很喜欢。我在我的QQ空间转载了您那篇《远涛:人生的考验都还在后面,没资格陶醉》,很喜欢远涛说的那段:“你们最好的一点就是不干涉我的前途,我做什么都支持,而且不以赚多少钱来衡量我的成绩,在父母里难得,在中国父母里尤其难得。”你们母子之间的互动沟通很温暖:)
坚复:我会发表的,在计划中呢,只是近日太多关于中秋、国庆、恳谈会活动要宣传,发动报名,怕误事。
正文——
每次参加同性恋亲友会活动,很多同人朋友都会提到一个共同的烦恼——担心自己选择了同性爱这样另类的生活方式,会伤害父母的感情,让父母无法在亲人和社会中抬得起头。说这是中国三千万同志人群共同的痛一点都不为过。今天我想从我的理解谈谈这个问题,就当抛砖引玉,帮助大家找到自己的选择和方向吧。
估计每个中国人都还记得,小时候,在父母不想我们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会说:“如果你……妈妈/爸爸就不喜欢你了。”这个“不喜欢”威力可真大,我们可以从一个不爱洗手的脏孩子,变成一个爱干净的好宝宝;可以从一个讨厌练大字的孩子,变成一个写着一手好字,被邻居用来跟自家孩子比较的好孩子……
其实,小时候一旦听到这句话就会放弃本性倒也情有可原,每个孩子都本能地渴望被父母喜欢。那时的我们太弱小,如果父母真的不喜欢我们,遇到糟糕的父母,我们很有可能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失去生命。所以,弱小的我们很早就懂得应该尽量多做父母喜欢的事情,去赢得他们的关注和爱。这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一种生存本能。
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做父母喜欢的好孩子,于是“听话”成为对一个孩子的最高评价。不要做父母不喜欢的事,那是不顾及父母感受的行为。加上我国以崇尚父母尊严高于一切,违背父母意旨被视为不孝的传统文化下,这招帮助父母左右孩子自主选择时尤为管用。而且,父母在阻挠我们自主选择时,往往打着爱的旗号,一旦这种控制被披上爱的外衣,就很不容易被发现。譬如,父母认为同性恋是不会幸福的,所以尽量想拉孩子出这个“火坑”;又或者,孩子明明喜欢画画,父母认为画画将来就业不好,逼着孩子去学医;又或者,孩子明明喜欢一个人,父母认为此人家庭条件不好、没车没房,硬逼着孩子分手时,他们会对孩子说:“孩子啊,我这是为了你好”……于是,长大了,我们也学会了,在别人想做我们不赞同的事的时候,一边给对方扣“不顾我的感受”的帽子,一边阻挠别人自主选择的同时不忘说“我这是为了你好”。我们的父母用这个魔咒控制我们,我们用这个魔咒控制我们的子女、父母和爱人,就这样这个可怕的魔咒代代相传。
:(
也许有人会奇怪,既然我们当年深受其害,为什么我们却对自己在乎的人做同样可怕的事情呢?那是因为每个人都习惯于用熟悉的关系模式进行人际互动。当年幼小的我们学会得要尽力讨巧,才能获得父母的关注和爱。我们被教育不要做父母不喜欢的事,不然就是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后来我们长大了,在我们想做父母不认可的事情的时候,即使没人这样批评我们,我们也会这样自我批评。因为这种关系模式被内化成一种终生跟随我们的内在人际关系模式。这样的关系模式的潜台词是:如果你在乎我,你就不应该让我不开心,否则你就是不爱我!这种关系模式在我们与最亲密的人(父母、爱人或子女)相处时最容易重现,我们越是对某个人在意,我们对他们的控制就越严重,但我们不会对普通朋友这样。因为和外人相处,我们都会端着,我们知道不能要求外人如何如何对自己。
这种关系模式已成为我们人格的一部分,即使我们都成了成年人,仍旧生怕做点什么父母不能接受的事,会让他们失望,不高兴。我们根深蒂固地认为,“我们必须做父母认为好的孩子,(即使父母观念是有问题的),那才是好孩子,才是孝顺(不然,父母不喜欢我,那多可怕啊!)。”我们忘记了,我们已经长大,再不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我们已经过了“必须得到父母认可,才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的年龄,即使父母不认可我们,甚至不再爱我们,我们可以自己认可自己、自己爱自己。
父母的爱是伟大的。但是,每个父母的教养方式是从上一辈习得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我们的父母也同样,他们总有些观念会过时,会有偏差。如果我们仍执着于,一定要得到父母的认可才能做自己,自然会出现众多同人在面对父母不理解的问题时的痛苦和纠结。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让我们很难走出做自己会伤害父母的担忧。那是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倡导,我们要为别人负责。我们从小被教育,要为家争光,为国争光。我们的父母为祖辈光宗耀祖活着,我们为了父母的面子活着,我们的子女为实现我们的愿望活着。我们早习惯了,为别人负责。
在这样的怪圈中,我们每代人都把自己搞丢了,但是实现自我又是人的天性,于是我们只能把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武志红老师博客里有这样一个经典的故事:有一个父亲年轻时很热爱音乐,但条件不允许,等自己有孩子之后,条件允许了,孩子明明喜欢其他的东西,但他非逼着孩子去学拉二胡。最后大女儿长大了能拉一手很棒的二胡,但是儿子拒绝拉二胡,他说他恨二胡,这辈子再也不想碰它。女儿倒是还拉二胡,但女儿与父母基本断绝了来往,因为她无法压下内心的恨。尤其如果我们的父母是那种,为了父辈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这辈子活得本来就不怎么精彩的人,更是极度渴望子女替自己实现未完成的愿望,当他们发现子女居然“搞同性恋”,在他们看来,我们是在用一种毁灭式的方法毁坏他的人生,你说他能不抓狂吗?
在这样的教化下,我们根本意识不到,事实上我们每个人只能为自己负责。既然是我们自己选择这样的特殊生活方式,那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得学会自己消化来自父母、家族和社会的重重阻力,而不是去要求父母为我们而改变。同样,我们的父母得为他们自己的不开心负责。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观点说出来,这可以帮助对方更好地了解我们,至于对方如何回应,则是对方的权力和选择了,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接受和尊重。我们如果期望任何一个人为我们而改变,即便他/她是我们最亲的人,这个愿望也注定会失败。因为每个人都不会为别人而改变,即使他/她改变也是因为他/她发现自己有问题,自主做的改变。
对于父母不能理解我们,这个我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我们当然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方式逃避。我们可以隐瞒,也可以形婚,甚至可以直接进入异性婚恋,或者吸毒、酗酒,又或者像3年前的我那样,做各种工作试图改造父母,让他们变得开通。
然而,明知形婚、进入异性婚恋、吸毒、酗酒等等都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而制造成千上万的谎言来掩饰,只能一时之快,后面却是无尽痛苦的事情。但为什么那么多同人仍然选择这样做呢?每个人作某种选择,势必可以获得某种好处。那选择逃避有什么好处呢?请原谅我这么直白,实话总是不那么动听,但是却能治疗我们的心灵。当我们不去面对是我们自己无法接受父母不够完美这个事实,我们就不用为我们不能做自己负责了,因为责任都是父母的,是别人的,是社会的。而选择接受父母不够完美这个事实,远比逃避所承受的短期痛苦多得多。譬如,父母曾经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孝;父亲曾责怪我,说是我把母亲的身体搞坏的;父母也曾指责我,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一个曾跟我关系最好的同学也打电话怪责我大逆不道;小姑亲自来广州声讨我,说我对不起家族,按照老家的风俗,没有丈夫的姓氏,爷爷连墓碑都无法立……
3年前的我也曾疑惑过,真的是因为我做自己就让父母经历如此多的痛苦吗?如果父母觉得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很正常、自然,他们还会有这样的苦恼吗?难道我是异性恋,妈妈的身体就很好吗?难道我是异性恋,父母在别人面前就抬得起头吗?如果我嫁一个没车没房的男性,父母就很满意了吗?难道我不结婚,爷爷的墓碑就真的不可以立吗?难道我做自己就是大逆不道吗?到底是我,还是他们自己的观念让他们痛苦呢?答案显而易见。一旦我搞清楚这个谜团,我就轻松了。既然是父母自己的观念造成的痛苦,我是无法为此负责的。当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的感受,无论他们对我说多么难听的话,做什么多么伤我心的事,我能包容和体谅他们,但不代表,我就要放弃自我来解除他们的痛苦。
大家还记得吗?前面我说过,要选择直面父母不够完美,要比逃避所承受的短期痛苦多得多。请注意,我说的是短期痛苦。当我向自己宣告:我的父母是不够完美的,他们无法理解我,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愿意接受之后,我发现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真实的感觉,我有了一种力量。2009年初和11月初,我给父亲去了两封信表明心意。两次信中,我一再表示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他们可以继续无视我是拉拉这个事实,也可以继续拒绝学习性取向的科学知识,也可以无视拆散我和女友我的痛苦,这都是他们的权力,我尊重。但是我依然会做自己,并且我为自己勇敢做自己而骄傲。
随着我放下了改造父母的执着心,父母的态度也渐渐改变。2009年11月中父亲竟回信说:“既然你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就要比别人过得精彩滋润,至于公益活动少参加为佳。”我想,父亲的转变,是“接受现实”和“让对方自主选择”这两大法宝,在我和父亲的沟通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通过过去3年自学心理学,我越来越明白:真正的爱是允许对方选择的。我们可以把为何这样选择对对方好的道理说清楚,但至于如何选择那是对方的自由和权力,我们必须尊重。就好比,我认为吃苹果对身体好,我会把苹果洗好、削好,告诉对方为什么吃苹果好,但至于对方是否愿意接受吃苹果是对方的事情。假设对方不喜欢吃,我们非要逼着他吃,他能开心吗?不开心又谈何身体好呢?我们真的希望对方身体好吗?还是我们只是打着爱的旗号想控制对方,让他接受我们的想法呢?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我们真的想拥有一段健康的感情关系、亲子关系和人际关系,那么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放下打着爱的旗号控制和改造对方的执着。当然,对于同人朋友而言,最难的,却是里程碑的转变是,从接受父母不够完美开始。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