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坚和儿子在广州荔湾湖公园（1985年，38岁，郑成波摄）。很多孩子记忆中都保存着类似画面，他们期望父母之爱不因孩子是同性恋而改变。

 

愿为你们用母爱建造温馨家园

 

□ 吴幼坚

 

    下午就要与杨沐夫夫座谈了。这是件喜事啊，可我的心情却无法轻松，昨天的见闻使我烦忧。内容多，引文长，我尽量平静地叙说吧——

 

    昨晚我要与众多亲朋一道，祝贺一位晚辈订婚。下午抓紧回复若干信件。其中年轻同志F日前告知，要回国看望病重的亲人，预感性倾向必受指责。他写道：“……偶尔一笑人生几简单，才决定回来面对。哎，大地在回暖，天气亦转晴，人生本难定，肯问此中命。”

 

    我和F虽未谋面，但以往发过若干纸条，当即回复道——

 

    我深感这次你归国探亲，面临的是一场严峻考验。为了亲人健康，你不要公开顶撞，可口头答应缓一步待学业有成，再考虑个人恋爱婚姻问题。但心里要坚定自己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你启程前有机会和该国两位著名作家面谈，真是太幸运了！相信他们对人生的感悟，会给你一些启迪吧。

 

    ……你妈妈内心明白，但怕你这样做人太难。可是勉强一个同性恋者去过异性恋生活，不是更难、更不合人性吗？！你可以私下和妈妈坦诚交谈，我觉得她会同情你，最终同意你过自己要过的生活。长辈毕竟不能陪你一世，更不可代你过一生。自己做人要对自己负责，人只有一生啊。

 

    如果可以的话，代向妈妈解释我的做法。此时我很多行动都引人注目，我不想令更多同志失望。下周三晚上9点半，广东电视台“第一访谈”会播出昨天我去做的访谈。但愿每一个行动都可以推动历史车轮向前移动一点点，即使小到不可察觉。请支持我。要接热线了，就此打住。（引文完）

 

    然而昨天下午却接到F如此回信：“今日所面对场面，难以描状，现惟有提旧文而表心境，千言难尽万语，百痛不解烦忧。或许这是最后的交流，在此永祝您及陌生的朋友一切美好。请接受我一生真诚的呼唤：妈咪！”我看到最后一句，不禁热泪盈眶。现在写到此处，心潮仍难平伏。不知F是笔误或是有意，将“一声”写成“一生”，但无论如何，无助的孩子这样呼唤我，真令人百感交集啊。全信只得以上数句，后面附有他2007年11月旧作《秋雨》。

 

    我匆匆复信：“我急于出门，无法交流！今晚和我通电话吧！9点后我争取回到这里：电话（略）再晚也一定等我通话，不要让我失望！！！来信告知我会安心等你来电。阿坚”

 

    晚上9点多，我赶回电脑旁打开邮箱，赫然读到F的信：“不可以，我没有手机了，即使有也无机会打了，再过两个多小时，我就要到另一个国度去，有人陪我。我妈咪身体不好，也要去治病。还是那句‘人生一笑简单’。您千万珍重身体。”还有一封是稍后写的：“我真的要走了。唉，我是为这个环境而生的，这个环境不是为我而造的，原本的所谓勇气和睿智在某些压力面前竟随风而逝。您不要等我的电话了。以后也不会了。”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面对三色堇妈妈信箱，看着密密麻麻的来信：已读、未读、已复、待复，多数来信都连着渴盼的心。几小时前准备出门，再看一眼邮箱，就有这样一封来信：《救救那两个孩子！》：“我是一位研究同性恋群体的大学生，最近有人找到我向我求助。但是，我发现，事件解决的难度，远高于我的想象。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这个人，已经有自杀的倾向了，现在正在和父母僵持，父母始终是对他言辞激烈。而且，他的父母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我想想，我现在贸然打电话去劝这对父母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毕竟我太年轻。所以请您一定要帮帮这个忙！救救那两个孩子！”

 

    我立即回复：“我遇到这类出柜同志和父母冲突的例子太多了。旁人越干预父母反应越激烈，认为家丑外扬更加怪罪孩子。不要贸然插入企图劝阻，谁都一样。只有劝孩子冷静，不必要僵持，又不是马上叫他们成家。恋爱的事可以口头向家长让一让，过后再慢慢说。我有事出门，不多写了。”如今看到对方回复只有俩字：“多谢！”那个大学生会失望的。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坚和儿子在梅花村家中（1983年，36岁，郑成波摄）。为人父母者其实最清楚孩子是怎样成长起来的。他（她）怎么可能长大后证实是同性恋，就变得陌生，不再是自己的好孩子呢？ 

 

    很多人担心孩子会被误导成同性恋，可是谁都明白在异性恋占主导地位的环境里，同性恋要生存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他们从小接受大量的无处不在的教育，都强调异性恋正常，同性恋不正常，如果性倾向可以被“诱导”，为什么他们没成为异性恋呢？连父母也不肯接纳不愿祝福的爱情，谁甘愿故意选择它艰难坚守它？中学生包越留言写道：“看了你的文章，真的很感动，打内心里感动。虽然我是高三的学生，不是很大，但很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很羡慕你这个当妈妈的态度。我妈妈就认为我是变态，有病，说话很伤人。我可以理解，也忍下来，但真的很痛苦，不被最亲近的人承认，我说不出那种感受，呵呵，我的表达能力不太好。总之，谢谢吴妈妈为我们这些人做的努力。嘿嘿。”

 

    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孩子，在我看来除了爱的性别之外，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大多和我难相见，但感觉十分亲近。以前面说的F为例，我心情复杂地浏览来往的纸条，触摸他那颗善良细腻的心（但愿他母亲和其他长辈最终能理解孩子！）——

 

    F   2008年9月6日 19:55 “阿姨，你不要用一只耳朵接多了电话，辐射好强的，最好是俩耳轮着接，时间不要太长。不舒服的话就用针灸和艾条治疗一下，效果很好的。无创伤，又很便宜。”

 

    坚  2008年9月6日 21:20 “谢谢你的关心和提醒，我尽量注意吧。祝快乐！”

 

    F   2008年9月6日 21:23 “不客气，很喜欢也很感动你家的温馨气息。”

 

    F   2008年9月12日 20:06 “每当进吴阿姨家看到那么多GAY，有对对情侣的，好是羡慕，也有时很多GAY滥交的，感觉有些诧异…… 看到您的中秋聚会倡议，真是百感羡煞，可是我没法去，不但是没时间现在正实习。而且我还没出柜。而我也真是不敢……祝您中秋愉快。你是个好母亲，伟大的女人。”

 

    F   2008年11月29日 13:05 “阿姨好：很久没空过来看您，真不好意思。不知您近如何，哎，昨晚值班到现在都没睡，偷空来看下您。”

 

    坚   2008年11月29日 15:50 “我近况很好，你看博文就清楚了。亲友会陆续搞各种活动，很多没出柜的同志照样来参加。你也可以来呀，人多就开心，没人追问你真实姓名和地址之类秘密的。”

 

    F   2008年11月30日 09:28 “嗯，有空我一定去，可是眼下还是走不开的，我只想一个人好好的就行。您也要多注意身体。暂时我不会出柜。也不打算找朋友。事业要紧。过几年我想出国了再考虑出柜。有什么事希望多告诉我一下。谢谢，伟大的母亲。”

 

    坚  2008年12月1日 00:22 “我很难逐一通知你们，请多关注我博客公布的活动消息吧。”

 

2008年12月10日举行的同志妈妈见面会上，阿坚和从美国回来的富凯松及主持人叶贝在一起。 

 

    F   2008年12月10日 19:42 “羡慕不已”

 

    F   2008年12月12日 14:28  To see the aunt made, very moving, adding that one day I can see you, first of all, I will call you a mother

 

   坚  2008年12月12日 14:49 “我完全不懂英文啊。”

 

    F   2008年12月12日 14:53 “呵呵，我只是说，很感动于您的所作，要是以后见到您时，我也很想叫您妈。”

 

    坚  2008年12月12日 15:40 “明白了，谢谢你。但愿早日相见！”

 

    F   2008年12月12日 15:57 “嗯，希望看到10号晚的更多相片。”（引文完）

 

见面会上，一位同志说自己是孤儿，已出柜，希望能当面叫阿坚一声“妈妈”，阿坚答应并安慰了他。

 

    让F羡慕不已的12月10日活动，其实是在创艺酒吧举行的同志妈妈见面会。我们都以为今后见面机会还有很多，谁料到风云突变呢！昨晚我给F回信说：“我急切地赶回来，却看到这样的短信，十分难过！我一个晚辈订婚了，明天又飞回他居住的国度，半年后回来结婚。他们是异性恋，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会有幸福的爱情。两相对比我更为同性恋孩子们的境遇难过。你们逼于压力作暂时退让，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就此放弃努力，最终耗尽一生后悔莫及啊！先不要想太多，专心求学问，认真严肃地思考人生吧，相信随着年龄与知识的同步增长，你会强大起来的。你的邮箱我保留着，打电话不方便就不打吧，写信总可以的呀。即使你沉默不语，也可照常在三色堇花园漫步，那是我为包括你在内的孩子们，用母爱建造的温馨家园。”

 

    凌晨两点了，我还不愿休息。重看一下评论，那是白天就有的一则，一位家长以“新浪网友”名义写道——

 

    我在女儿初中时就发现她的性别取向了，当时我以为是她还正在成长阶段，以后也许会变的，就没有在意。但是高中毕业后，我证实了她。心里非常的震惊，绝望，痛苦，夜不成眠。我的老公是个非常聪明睿智的人，在他有力的开导下，我勉强被动地接受着女儿的一切。5年前我的老公不幸去世，我豁然开窍。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她自己已经对自己的行为很痛苦，也知道今后生活的艰辛，会不被大多数社会人所理解，但是还是要走下去。现在她远在国外，和自己的女友住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打算定居在那里，在那里她们的生活可能相对比在国内容易些吧。”(2009-02-21 10:29:22)

 

    当时我就写下比她的评论还长的博主回复——

 

    不知名的姐妹，一位拉拉的母亲：看到你这则评论我非常激动，首先诚挚地对你说声谢谢！我自己也是母亲，也同样理解支持了自己的同性恋孩子，按我理解仅仅出于母爱也可以做到，本不必言谢；但近年来我了解到太多太多父母不接纳儿女的事例，深感在中国要做到你我这样亦非易事！每天每天听到那么多孩子诉说难以排解的痛苦，我除了安慰开导鼓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啊！我真希望为人父母者聪明一点、睿智一点，把孩子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尊重孩子作为独立生命个体的权利，不要愚蠢地蛮横地剥夺了子女的自由，还以为自己才是最爱孩子。如果到悲剧业已酿成，孩子的人生无法重写，即使他（她）含悲忍泪说认命了，说自己依然爱父母，做父母的意识到孩子的痛苦又怎能安度晚年？你非常幸运有那样一位好丈夫，带动你走过艰难的心路历程。你的女儿也非常幸运有一位好爸爸，呵护了她娇美的爱情花朵。他这样的好人会在天堂为妻子和孩子祝福，请代我向他致意吧！最后，以同性恋亲友会会长的名义，深切地感谢你主动写下自己的感受，帮助我们做家长的工作。祝健康快乐！(2009-02-21 12:09:38)

 

    如果没有“救救孩子”的呼唤，没有F的悲凉无奈，我会一直情绪昂扬，可是……我继续浏览评论，最后一则是“新浪网友”晚上发表的——

 

    我可以喊你吴大姐吧。谢谢你的回复，也代我的老公谢谢你。他在天堂里一定收到了你的致意！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都很爱女儿，希望女儿生活幸福。我虽然理解女儿，但是我却不敢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周围的亲戚和朋友。我要忍受着周围人善意的询问，你女儿不小了可以找对象了吧等等……为了应付这些，我早在几年前就提前告诉人家，我女儿是独身主义者！(2009-02-21 22:56:44)

 

    这则评论让我完全平静下来了。一夜安睡，上午没去公园，下午要开座谈会，时间少了事情没少得一件件去做啊。结束本文前贴几则评论，表明我的态度——

 

    好自为之：“你们只管过你们的幸福去吧，没人管你们。别出来在网络上写些毒害人的文字，难道你们不想要孩子？你们不想有个正常的家庭？你们只能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还好意思出来吹嘘自己有多幸福。幸不幸福不是说出来的，好自为之吧。”(2009-02-21 13:19:26)

 

    李大妈：“‘爱是包容’的前提是分清是非，否则对于自己是放纵情欲，对于别人是溺爱，以爱的名义引他进入更黑的深渊。‘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是爱的一个重点.。”(2009-02-21 13:07:23)  

 

    新浪网友：“看不起吴幼坚。”(2009-02-21 11:46:37)

 

   博主回复：后面跟帖的除了李大妈，还有“好自为之”。李打过几个月交道，老对手了，每天她贴她的我删我的，偶尔给她留一则。“好自为之”看来属于“只能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那种人，你呢，不知道。不过从没想要你看得起我。看不起也丝毫不妨碍我做自己该做想做能做之事，这就行啦。(2009-02-21 14:06:55)

 

同性恋亲友会热线电话  020－37611068  每周一、三、五晚10时－凌晨1时，由吴幼坚本人接听，欢迎交流。

2009年的春天来了，同志父母们，对同性恋孩子多多理解包容吧，你们的爱对他们胜似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