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坚和儿子在广州华南植物园(1987年,40岁) (郑成波摄)
两位同性恋者母亲的网上交流
□ 吴幼坚
周六、日和同事们一道加班,总算做好了第4期杂志。没有多少时间精力写新博文,但有些资料略作整理,还是可以发表出去的。
先是我早上回到办公室后给朋友发去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在那边等我可我还是来了,对着聊天窗口灰暗的圆点心情黯然。我还要加班,等活儿的间隙回访一下网友,整理一些文字备用。什么时候你来上网就给我打声招呼吧。今早我没有锻炼,因昨晚睡得太迟。 先是去看望相当时日没访问的网友,得知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感情出现裂痕,虽然异性恋之中这样的事同样很常见,但我太清楚同性恋相爱遇到的困难要多得多,所以很替他俩焦急和惋惜,留了一段评论表达我的想法。希望他们都珍惜生命中这份缘吧。访问他们之后我还去信箱看有什么来信要处理。给一位留美深造的中国学者(研究临床心理学的拉拉)回了封较长的信,谈我自己参与同志事业的设想。最后很意外地和一位年轻同志的母亲聊了天。今天觉得我和她的聊天记录有点意思,准备摘要整理发表。
我最初公开的邮箱是阿强代我申请、教我使用的。那时还没学网聊,有事除了给他写信就是打电话。后来有一次我正在读来信,发现阿强在聊天窗口说:“阿姨,……”我依着他的提示,第一次学会使用聊天功能。因为紧张打字更慢,幸好他有耐心等我下一句。这以后我和强不时聊聊,和儿子反而没聊过,上面那位朋友则属特例。没想到周六深夜却破了例,和也有个同性恋儿子的Bright
Gao,网上交谈一番。遇到类似问题的家长不在少数,我接到过他们的来信。我想隐去该女士母子的一些情况,摘要发表我和她的通信、聊天记录,也许对一些家长会有点帮助。
Bright
Gao第一封信(2008-2-22)
吴大姐:您好!请允许我冒昧地喊您一声大姐!我偶然发现了您的博客,正是这个博客帮我度过了一个多月不眠的夜晚,度过了心理危机!在这元宵佳节,祝您身体健康,保重!
我深知您的时间宝贵,所以我长话短说!我16岁的儿子最近几个月情绪不稳定,我多方观察的结果是他在受同性恋倾向的困扰,并在寻求与接受其他男孩的追求,而同时又想摆脱!
虽然我们母子在此之前沟通良好,但他在这件事情上对我没有足够的信任。我看了大量的资料,并在昨天下载了爱白网上的相关心理辅导材料,计划让他自己读一读,对自身的困惑期有所了解,无论他将来选择什么,我都想让他明白,必须了解什么是同性恋,振作起来,面对自己,给自己一个未来,也给将来的自己足够的能力来承担社会责任。这其实也是我们以前常常沟通的地方,但是,我又恐惧,害怕孩子内心无法面对我的坦率,更害怕他因此坚定了自己的性取向,这对他不公平。我害怕不谈会继续他目前的无聊不良状态,更担心他知道的那么少,无知害了他,我不知道这个双面刃会怎样伤害他!作为母亲,我感情上不希望他走入这个边缘人群,但理智上我知道我要面对困难,挽救孩子的情感危机,让他不会因此而放任自己,而自暴自弃!我该怎么做?大姐,我希望您能给我心理与技术上的支持!再次感谢您!一位少年的困惑的母亲
阿坚第一封信(2008-2-22)——
你好!我急着上班只能先说几句。你可以让孩子和我直接写信说说他的想法,我摸摸他的情况,再与你交换意见吗?如果他知道我愿意和他交流,他肯说真话吗?不知道我这人可否获得他信任?你试一下?阿坚(坚注:我一再公开声明,我不是心理学、社会学、医学、教育学……任何有关方面专家,只是个退休编辑、普通母亲,所以对各种来信的回复虽真诚,但见解可能是肤浅的,方法也未必有效。我想,其实能起的更多地是安慰作用而已。)
Bright
Gao第二封信(2008-2-22)——
吴大姐:接到您那么及时的回复,我热泪盈眶,无以表达我内心的感受!从孩子初中二年级开始,我就在苦苦地挣扎,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在孩子的问题面前,我发现我是那么的无助。关心则切,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放手,给孩子自己的空间;可是,正如您在一篇文章中说的,自尊自重自强,才是他将来的生存之道啊!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是主流的异性恋,他们已经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而且,也大多会影响他们的学习,影响到将来的自立,更何况他目前的状态。
他是个很感性的孩子,音乐更是让他对爱有着那么深刻的追求,他渴望纯洁的爱情,可是,现实不给他空间,也不会给他空间,压抑与自卑是我看到的他眼睛里的最多的东西!我希望他愿意与您联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在不伤害他自尊的情况下,让他了解您的存在,我害怕他认为我已经认定他是同性恋,因此才寻求帮助。大姐,我的理智告诉我开诚布公地谈论一些敏感问题其实是解决问题的不错的方法,掩着盖着其实害人更深,但是,我真的害怕……
过两天,孩子就该开学了……我好害怕孤独地面对这些,也许您会问我丈夫,其实,他很理智,他也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自立,身心健康,虽然,他不能接受将来他带回一个男孩子,但是,他可以允许他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我不可能指望这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去谈论这个问题!在前一段,他父亲与他就青春期性困惑做了交流,效果还好,但是,更深恐怕不行。
我很感谢您愿意直接与我的孩子交流,我会想办法试一试!有您在,至少,我的内心不孤独,对未来的恐惧还在,但是,也至少看到了那么多人的努力,谢谢您~一位少年的困惑的母亲
阿坚第二封信(2008-2-22)——
你好!你的孩子可能和我儿子差不多,是很感性、很有艺术气质的人,也很自尊自爱。你可以继续关注他,但不要表现得过分焦虑。其实也不必过分焦虑,“文革”时多少16岁的孩子突然被迫到农村去,有些父母还挨着整,根本顾不上孩子。生活会教育他们的。我的小妹妹才14岁就独自留广州,父母坐牢,4个读中学的哥姐全部当知青,早已工作的大姐在外地……现在小妹是全家7兄弟姐妹中职位最高、责任最重的一个。你可以在合适的机会,有意无意地讲起我和我儿子的事(有那期《人物周刊》最好),表示你可以理解,看他反映如何。如果谈得开就多谈几句,不然就慢慢来。提醒他把握好情感,不要因此影响学习,无论同性或异性,都是一样的。他乐意和我通信的话就写来吧。我想等他再大几年,外界压力会减小的。阿坚
Bright
Gao第三封信(2008-2-23)——
吴大姐:您好!看到您那么晚给我回信,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感谢两字怎能与您为我们这个陌生的家庭付出的时间相抵!
您的话让我心里多少平静了些,您用的词非常准确,我个人的感觉就是“焦虑”。这可能就是独生子女家庭父母难以逃脱的问题吧,我们不是太忙忽略子女,就是在发现问题后全神贯注于这个孩子!我会静下心来,慢慢找机会与他继续沟通。再次感谢您!周末愉快!
阿强在我向他征询意见时回复道——
青少年同志的确是让家长担心,也许可以在家里“不小心”放一本有关同志内容的杂志?比如《人物周刊》什么的。当然最好是家长直接与孩子交流,我个人认为。
Bright
Gao第四封信(2008-3-8)——
吴大姐:您好!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用简单的文字向您表达内心浓浓的祝福!最近,我又看了那些诋毁与谩骂您的文章,于是更加佩服您的勇气!请您保重,不要总熬夜!健康的身体是做好一切事情的本钱,我相信您都清楚,我也了解您的责任心让您闲不下来,但是,持久战的胜利拼的可是精神与体力啊!不多说了,周末愉快!一位您帮助过的母亲
阿坚第三封信(2008-3-8)——
你好!今天是我们共同的节日,应该高兴地度过。不知道你近来心情是否稍为轻松了些?愿你和先生、孩子都快乐!保持联系,希望将来听到你的好消息。阿坚
从3月8日到22日,我俩都没有再联系。可是也许命中注定有缘,就在3月23日凌晨(0:07),也即首次通信刚好一个月后,我俩突然聊起天来。当时我已准备离开妈妈信箱,但还是对那亮了很久的灯留了神,于是我和对方就这样联系上了。
阿坚和Bright Gao聊天记录——
我:
你是那位母亲吗?我刚才一直在给另一人回复长信,发现这里亮着绿灯,但不知道是谁。我还没有在这里这样和别的网友交流过,等我查看资料后才发现可能是你。如果是就聊一下?没见你回应我就不等下去了。但绿灯还在亮着,不知道是否可以被接收。我还要做别的事,明天也要加班编稿。那么就不等了,有机会再聊吧。(这是断续写的话)
(间隔22 分钟)
Bright:
不好意思,吴大姐,我刚刚看到您的留言,因为没有用过gmail的对话装置,所以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对话框出现……您要注意身体,别总熬这么晚!您还没睡呢?
我:
我也没在这里用过。刚才正给别人回信,还没写完一封新的,发现你这里亮了忙过来看看。不敢太晚睡因为明天要回单位。
Bright:
这么晚了,您快睡吧,我虽然很高兴有机会和您说话,可是不能那么自私,您快忙完手里的活睡吧,有机会再和您聊。
我:
那就以后慢慢聊,不过可能没多少机会碰巧的。你孩子还好吗?
Bright:
孩子这个学期还算稳定。我其实明白他正在跟一个男孩交往,很矛盾。
我:
没关系如果对方不差。
Bright:
问题是他不会让我知道。过年时他看到了我家亲戚中一对年轻夫妻的恩爱,很有感触,这对他心理是很有影响的,他可能会想到自己的将来。
我:
将来同性恋不会太少见。有机会你慢慢和他提一下,让他相信你不会强迫他改变。
Bright:
您说得对,我会努力,给他选择生活的权利。
我:
孩子的幸福是父母最大的愿望,我儿子和他男友一起我就很放心,他俩都是好青年,只是没有后代。
Bright:
我真的高兴您儿子能有真心爱人。虽然我儿子初一曾经疯狂地追过女孩,现在也仍然珍重她,但我发现他在新博客中说他对女孩没兴趣。
我:
那时他还没认识自己吧,我儿子也是初二才开始明白。
Bright:
我儿子也是在初二爱上一个男孩的。
我:
不过他们也未必一辈子的哦,没关系,都会学着长大。
Bright:
我还是能理解孩子的,后代没那么重要。但是我比较担心他能否有一个真正的爱人,这个圈子太乱了。幸好我在网络中不断看到年轻一代的进步。
我:
没有很多异性恋真的一辈子爱得深,同性恋也一样要慢慢找。
Bright:
可是几率太低了。
我:
圈子是乱但孩子不等于就乱,我儿子说只要自己够优秀就不愁。
Bright:
我这段时间,不断学习,身体也很吃不消,明白了很多,可担心也很多。
我:
关键是对孩子有多少信任。
Bright:
我现在需要树立的是对儿子的足够的信心,他从小在较单纯的生活环境中长大,太天真了。
我:如果他是异性恋你还会这么担心吗?
Bright:可能不会这么担心。
我:
那就说明你还是觉得同志里的好青年少。其实好女孩也不见得很多,有了也会给男孩要去呀。
Bright:
我是担心,担心他们由于没有生活在阳光下,很多孩子心理有问题,还担心那些不良同志。
我:
是难,但没法改变他只有多关心,焦急也不解决问题。
Bright:
我现在在一些高中生和其他讨论同性爱的贴吧,发表一些正确的看法和事实数据,希望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去正确对待孩子们的性倾向。他周围的同学在贴吧的讨论很多,总体很可以,但有的言辞很激烈。
我:
高中生一般不会歧视同志,就是家长关。他若愿和我交流就好,多少可以起点作用。
Bright:
谢谢您,我会找时机,希望他正确看待自己,勇敢面对自己。
我:
你不要一下子和他谈得太严肃,别吓着他。
Bright:
您说得对。其实我的孩子内心中对我的期待可能比较大。
我:
他和你更亲近?儿子一般和母亲好。要争取成为孩子的朋友。
Bright:
谈得多,沟通多,但这次的事情他可能更相信父亲。他父亲虽然不希望如此,很痛苦,但还是尽量回避谈,只是希望他一定要自立、自尊。
我:
你们的痛苦是怕他痛苦吗?
Bright:
是的。
我:
如果他幸福呢?像不少同志情侣是幸福的。
Bright:
舆论与后代,我们两个已经沟通了,没什么,他父亲可能更看重一些舆论对孩子的影响。如果他能幸福、自立,不管他选择怎样的生活,我们都没问题。
我:
舆论对自信的人不会太起作用。关键教育好他做有力量有爱心的人。
Bright:
对,您说得太对了,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抽出时间,我一定去拜访您。
我:
你们还有不少时间教育儿子。
Bright:
您一定要休息了,太晚了,睡吧!
我:
在本地吗?欢迎今后有机会再见。
Bright:
(某城市名略)。有机会再见,谢谢您。
我:
那就远些。晚安。
Bright:
这个时代不远,哈哈,只是我的工作太忙了。
我:
休假来南方嘛。(聊天至1:11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