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而充实——两日流水账

□ 吴幼坚

    新年里有新气象是很自然的事，比如我成了《南方人物周刊》封面人物就算一件。可我还是那个阿坚，不会因此变成另一人，所以日子如常地过。以下是1月17、18两天的流水账：

    17日凌晨发表《2008年伊始我成了封面人物》后，抓紧时间睡觉，天亮后要上班。等看完央视新闻锻炼也结束了。最低气温骤降至6度，广州没暖气，还是有点畏冷，借着休息少的理由，把呼拉圈数从2000锐减为1000。

    上班前习惯打开电脑，有最早看到博文的好友来信，说了些勉励的话。我即复——

    早上好！原来你已经看到了。你说照片有气质我信是真话，我自己明白这点，一直以来也不断听到人们这样夸奖。但不知道你会说特别喜欢，颇感安慰。毕竟年纪60岁了，又做了几十年耗脑力眼力的工作，不太爱惜自己，2007年开了博客更是经常对着电脑。自然而然肌肤松弛，眼袋明显，白头发也日渐增多。本来这个年龄的退休编辑，没必要去做什么封面人物，但你也明白，我希望借自身条件为同性恋群体做点事。既然有需要，就这样继续站出去好了。

    快步疾行上班去。不远，走路当作锻炼。杂志社今年给我配了电脑，还安排了小巧安静的单间。编辑公家稿件前，先溜到三色堇花园，看到一张新纸条——

    刚才去坚姐那儿看了一下，《南方人物周刊》的封面也看到了，与我预期的画面有区别，特别是也有远涛的肖像，我没有想到。不过该刊这样设计封面，包括图片与标题，可以说更突出了主题，是很有胆识的，也更符合封面报道的主题。无论如何，这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值得高兴，替远涛高兴。这件事的深远影响先不说，但是这个日子要记住，《南方人物周刊》是开了先河的。

    朋友提醒了我，记住这个日子：2008年1月17日（刊物上是：2008年1月21日第3期总第108期）。

    一整天基本上对着电脑，编了多篇稿件。时间紧，中午没休息，带回的速溶咖啡派上了用场。

    傍晚回到私人工作间，发表17日晚没发成的博文《石头姑娘要向木头姑娘学习啊》，谁料试来试去系统都提示：“文章内容不能为空且不能超过2万字……”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叫“空”呀？哪有2万字呀？只得打电话向北京求援。远涛叫把图文邮去，由他发表。不一会他就来电说，妈妈你文章中有40多页空白！啊？想起来了！几天前写到深夜，不知触到哪里发错指令，只见页面迅速下滑，真可说是“落花流水”，我没遇过这情况，手忙脚乱忘了怎么处理的。以为下半截文字丢失了，次日只好重做。谁知它们会跑到40多页之后，难怪全文超过2万字啦！

    儿子替我找出原因，还顺便代发了图文。他忙于翻译大学性学教材，我俩聊几句《南方人物周刊》的话就挂了。11月份我答应接受采访，他和他爸爸是支持的。早预料到我会上封面，却没想到周刊会将他的照片虚化也放上去。不过上了也没什么，儿子比我出镜更早。他说过，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任务，几年前站出来起到应有作用，现在要集中精力做其他事。妈妈你不同，工作了一辈子，退休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包括为同志群体做事。采访时刚好他在广州，应该说是破例配合了我。

    晚上又坐到电脑前，读到上海男孩XG的信——

    吴阿姨：您好！给您写这封信很冒昧，但是看到您对儿子的支持真的让我很感动。我前天向妈妈出柜了，是在一种不是很成熟的情况和并不合适的时机。只是说了句“我喜欢男孩子”就已经让我妈妈很震惊了，我没有机会说更多的话。我和妈妈相依为命，父亲已经去世10年了。妈妈听到这个事情后哭了一整夜，昨天白天虽然不哭了，但是情绪仍然很不好。昨天我在家陪了她一天，但是今天不得不来上班。中午给她电话，她在外边乱走，虽然说话情绪还好，但是我知道她仍然是压力很大。

    现在我能做的是从网上找些文章给她看，包括您写的一些文字，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但是别的方面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和您写信也是想听一下您的建议，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每天陪着她说话，或者找个心理机构去让妈妈咨询一下，还是让知道我的事情的非同志朋友来劝她一下，或者找同志朋友（有个关系很好的同志朋友和我妈妈很熟，妈妈也很相信他）。

真的是很冒昧，但是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答复。（引文完）

    我的回复很简单，但愿对他有些帮助——

    你好！匆匆回复你，仅是建议，供参考。我觉得一般没有必要请心理医生，因为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水平的，万一对方说可以帮助你改变为异性恋，反让妈妈多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请同志和非同志朋友来，他们和你家熟悉，可以劝到点子上。尤其那个你妈妈信任的同志，更有作用。我的文章和其他家长的例子，可以给她看。刚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可以买到，送给妈妈，并告诉她我在广州托你向她问好。希望她也理解儿子，从爱的角度包容儿子。你要多陪妈妈，让她明白你和男孩相爱并不会影响对她的爱，今后你们一样会很和谐的。我写的狗狗、猩猩和猩妈就是范例。希望保持联系。祝快乐！阿坚

    晚上10点钟，阿强来电告诉我，他买到提前上市的《南方人物周刊》了。我说第二天再买吧，文章发表前看过了。17日这晚睡得和平常一样安然。

    18日，依然忙着编辑稿件，有粤西南路双雄事迹，写两位牺牲于1948年的烈士；有原珠海市委书记吴健民访谈，忆述邓小平第一次视察珠海特区的情景……阿强来源流杂志社找我，送来《风雨彩虹》书稿清样。为主编这本中国同志家庭实录，他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我答应周六、日把书稿校对一遍。我俩少不了议论刚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对主流媒体正面报道同志话题还是高兴的。我请他为我拍张工作照，还和他合影，打算发上博客。这就是我在冬日里工作中的模样：头发显得乱，穿着儿子穿旧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加一件羽绒背心，鼓鼓囊囊毫无曲线可言。

 阿坚在办公室电脑前（2008年1月18日，60岁）    阿强摄

 阿坚和阿强（左下角蓝杯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住院时用的，我使用至今已13年）  古海燕摄

    趁着午饭前的空隙，看了邮箱最新来信——

    吴妈妈：您好！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无意中看到您的报道。很感慨，所以给您写了信，也许这是一封太过困扰的信件（您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信件）。但是我还是想和您说。我是一个女儿。很快也会成为母亲，所以我赞赏您的那颗理解的心。我想即使以后我拥有了我的孩子，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我也会和您一样站在她\他身边支持着他。谢谢您，替天下所有的母亲和儿女谢谢您！！刘璐敬上2008.1.18

    我马上回音：“你好！下班前读到你的信，很高兴越来越多像你这样的异性恋者，理解包容身边众多同性恋的朋友们。更高兴的是，你即将成为母亲，并决心做个懂得爱孩子的好母亲。预祝你的心愿早日实现！阿坚”

    不出所料，我每次动作稍为大点，都立即引起激烈反对。不过这回博客上的评论极力收敛：“跟上帝作对，跟大自然作对，跟所有道德秩序作对……佩服吴女士，祝福你和你的孩子。”“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让我看到了这一群生物，但愿三十年后……”“看了你的文章，让我信了因果报应。”然而，把同性恋者写为“生物”，把现代计算机科学之父、同性恋者图林受迫害致死看成“因果报应”，这种毫无善意、不懂包容的人，即使匿名“广州民工”或“新浪网友”，也掩盖不住所谓“佩服”、“祝福”的真意。

    “一介布衣”颇带长辈甚或领导口吻，替我家操了很多心——

    说实话，我并不排斥同性恋，但我并不欣赏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靠出卖自己儿子而出风头的女人！在一个有着千年传统思想禁锢的国家，远涛是需要支持，但是我觉得你的作为，是在利用他炒作……自己都60多岁了，老大不小了，多替儿子想想，年轻人不管什么事都是要自己面对的，既然远涛自己已经站出来了，就说明他已经能够面对一切，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战，那么你在后面支持他就可以了，作为人母，这件事的从属关系对远涛是很重要的。

    我想请教“布衣”，儿子站出来之后，母亲跟着站出来支持他，有什么不对吗？我晚年继续去做对同志有好处的事，又有什么不对吗？这并不妨碍社会治安，反有助于创建和谐，你为什么那样看不惯呢？说白了，还是反对我“出风头”。对不起，这你就管不着了。我也是个“布衣”，但有35年文字工作的优势，不站出来能发挥更大作用吗？

    18日早上让先生去买《南方人物周刊》，晚上回家吃饭才第一次见到杂志。拿在手上近距离端详，封面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网友阿枫说很有“强者风范”，是有那么点感觉。她白天打来好几次电话，说找了不少书报摊都没买着这期杂志。我问先生，文章写得如何，他说真实，只是略嫌零散。对于老婆孩子上封面这事，他觉得没什么的，有需要就上呗。我告诉他，又有人来博客说三道四了，他说，不必理会！

    有先生和儿子撑腰，我自然站得稳当，何况还有那么多朋友支持我呢？网友小浩说：“容我也叫你一声：吴妈妈！我话不多只有一句，我感觉你是天底下最慈祥的妈妈！祝吴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于妈妈”说：“您真伟大！看了您的文章，我很佩服您，不仅仅是您的文字上展现出的才华，更是您思想上的开放和对我们的理解和包容！谢谢您！看到您的照片，更感觉亲切和熟悉！我能叫您妈妈吗？”

    大勇和小勇说：“吴阿姨这张封面照非常非常漂亮！”过奖了。我深知，这俩孩子是怀着对母亲般的感情，来看我这张照片的。我相信，再过5年、10年甚至更长时间，哪怕我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他们看吴阿姨也还是漂亮的。感谢《南方人物周刊》摄影记者大食，他以专业水准为我拍了一辑很有艺术性的人像（过些时候若能拿到，我会发表若干），但我本人明白自己是谁——

     一个60岁的退休编辑，一个热爱孩子的普通母亲。

（阿坚小启：南风追梦、熊熊盐、迦陵频伽、点将唇等网友发来好友邀请，并说：“谢谢吴妈妈对同志的关爱！”“吴阿姨，在我的眼中，您就是菩萨！”“想和您及您的家庭成为朋友，我不是同性恋，也有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不管怎样都会去爱她的宝贝女儿。希望天下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可以找到他们的爱，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可惜新浪网规定的200个好友上限已满，未能满足大家心愿。欢迎今后常来常往，把三色堇当作你我的花园。）

三色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