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主人公成坚、成真姐妹童年合影
风吹雨打叶更翠 红荷白荷次第开
□ 吴幼坚
开头的话:
今天是个平常的日子——6月9日,但对于我的女友成坚、成真却不平常。55年前的今天,这对孪生姐妹呱呱坠地。她俩和我一样,属于老三届。为庆贺姐妹俩的生日,我把2003年1月发表于《源流》的旧作放上博客,让更多朋友阅读。虽然文中写到的某些内容已发生变化,但整篇主题不变,我对姐妹花的心意不变。
2002年10月6日,广东女作家成坚在北京领取了两项国家级文艺大奖:成坚创作的长篇小说《美丽黑七月》获冰心图书奖;成坚编剧的摄影小说《颤栗的夏》获冰心摄影文学奖。
成坚,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其实是一位美丽、清纯的女人。
请听女记者阿坚向你讲述成坚和妹妹成真的故事。
一
红荷、白荷是一对孪生姐妹的笔名,她们的本名是成坚、成真。
六七年前我与她姐妹俩相识,很奇怪祖籍山东的她们怎么长得娇小婀娜,一问就问出了故事。原来她们的祖辈早已在广东连县大路边村定居,祖父毕业于北大法律系,父亲曾留学日本学数学。可是父亲选择了革命为终生事业,在大路边村建立了连县第一个农村共产党支部;1949年家乡解放时,父亲作为军事代表参加县人民政府工作……在父亲成崇正的影响带动下,母亲魏佩玉和4个哥哥1个姐姐,以及4个亲叔叔、姑姑和19个堂叔叔、姑姑,都先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其中有5个亲属为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

成坚、成真的父母、哥哥、嫂嫂解放初合影
1952年6月,姐妹俩出生在韶关市这个革命家庭里,可是父亲却被关在监狱几个月了。忧心忡忡的母亲用一支小吸管把奶水送进这对加起来还不到7磅的女儿嘴里。她不忍丈夫的问题影响女儿前程,欲将姐妹俩送人。正从部队回家探亲的二哥立即联络几位兄妹,一齐劝慰母亲改变了主意。二哥为小妹妹取名“坚真”——坚信真理;做坚强的真实的人。后来,父亲的冤案得到昭雪,又回到领导岗位,回到妻儿身边。

父母和哥姐们合影时还没有成坚、成真
在革命之家、军人之家熏陶下,成坚、成真茁壮成长。她们渴望着在社会主义时代让青春闪光,想参军,想当律师、数学家、医生……可是,“文化大革命”使一切发生了突变,父母受迫害,学业被中止,姐妹双双于1968年秋去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劳动。

二
16岁的成坚、成真投入了艰苦的体力劳动,砍芭烧荒、挖穴掘井、架桥开路、砌墙打桩……她们一一咬牙顶住了。在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日子里,偷偷带去的《红楼梦》,以及无意中从废物堆里发现的王力著《诗词格律》,成了她们的“补品”。夜里,她俩躲进蚊帐翻阅着,姐姐萌生了将来写一部《红楼梦》式的家族史的愿望,此外,还要出一部诗集、一部散文集。妹妹没那么大的想头,但也一起平平仄仄学起了诗词。

成坚回韶关探望父母
这是两首写于1970年的小诗:皓月映窗前/柔风送花香/夜阑笑声甜/梦里回故乡(红荷)。仰面霞满天/遥闻桃李甜/俯首静思亲/欢聚待何年(白荷)。我与成真初识时,看她的影集,发现照片旁用娟秀的字配着优雅的小诗,全出自她之手,原来这位“初一小女生”是王力老先生的“高足”。
到海南不久,成坚就染上了亚热带最可怕的恶性虐疾,每月大发作一次,发冷发热,又拉又吐。后来她又患上严重的风湿热,直熬到几乎丧失劳动力,才在1972年回到韶关。成坚病重时,成真与她不在一个连队,一到休息日她就赶去照料姐姐。1971年初,成真被调到师部新组建的医院当护士,她跑去找姐姐商量,想让姐姐冒名顶替,以脱离无法承受的体力劳动,姐姐怎么也不答应。

成坚、成真和学生时代的好友相聚
春天是爱情生长的季节,19岁的女护士成真爱上了为救横过马路的小孩而骨折的北京兵,而这位叫“春”的战士也爱上了善良、灵巧的成真。当时有规定,兵团战士不能与现役军人恋爱,所以这对年轻人的爱情挫折重重。等到“春”复员回到北京,成真也调回韶关时,地域的限制、调动的艰难又使他俩的恋爱遭到家里反对,最后只得忍痛分手。
姐妹俩在海南
无独有偶,成坚的初恋也是在医院开始的,对方也是军人。她带着一身病痛回到父母身边,不由选择地进了师范学校,开学不久又因病重住进了省人民医院。高大英俊的实习军医“星”与好学纯静的成坚一见钟情,但他们只能把爱埋在心间。出院后矛盾了3个月,成坚终于给“星”寄出了少女的第一封情书。5天后回信到了,他俩的爱情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烧了足足3年。可是那个年代诸如政治原因,世俗观念,家庭干预,职业差异之类的社会因素,还是迫使过于年轻的他们不得不违心地分手。
成坚 
这对孪生姐妹实在太相似了,连失败的初恋也同样刻骨铭心!可幸的是她俩先后组成了温馨的家庭,成坚的丈夫是位有素养的卫生局局长,成真的丈夫是位很有魄力的大型国企负责人,刚退下来就被全球500强之一的美国企业聘为高级顾问。可惜成真错过了最佳生育年龄,留下终生的遗憾。
多年之后姐妹俩与初恋情人又联系上了,至今依然是朋友。连我,也和近在广州的“星”成了朋友。

三
当成坚的语文教学已驾轻就熟,第一部诗集正着手起草时,命运再次给她残酷的打击:两家医院均诊断她患有“绒毛膜上皮癌”,不排除转移。大志未酬的成坚哭着对成真交代后事,说:“别的都可以了了,可那个追求了半生的梦不能了啊!我死后你也学着写点东西吧,替我圆了出三部书的梦。”妹妹伏在姐姐床前哭成了泪人儿,但她毕竟是个医生,提醒姐姐到省里医院会诊。果然,确诊的结果推翻了原先的诊断。虽然反复多次的清宫和化疗使成坚元气大伤,但她经历了死,更知生命的美好有限。在40岁即将来临时,成坚真正动笔了。不到两年她写下了上千首现代诗。1995年,出版了爱情诗集《心灵的约会》。
纯真美丽而痛苦的初恋造就了成坚这位女诗人,《心灵的约会》5000册不到半年便一销而空。读者的反响激励着成坚,她的第二部书——融亲情、爱情、友情于一炉的散文集《生命中的珍藏》又出版了。此书3000册不到3个月就售完了,再版5000册不到一年也全部销完。在书中她公开了20年前与“星”分手时的最后一封情书,坦露了率真炽烈又自尊的少女之爱。成坚把她与我的友谊也写进了书中,名为《认识了一个也叫阿坚的朋友》。此后,她打来的电话头一句总是:“你好!阿坚找阿坚。”

成坚(左)与妹妹、妹夫
四
写作是艰苦的,出书也艰难,尤其在你毫无名气的时候。成坚饱尝了自费出书、个人包销的苦头,但这没能影响她对文学的挚爱。她一鼓作气写长篇小说《美丽黑七月》。那时她一周要跑两个教学点,上24节语文课。她患有严重的颈椎病、腰椎病。一个CT室的医生看完她的片子后惊讶地说,成坚你的大脑还很年轻,颈椎却老残得无药可救。真不敢想象你是怎么写下上百万字的。他不知道成坚往往是斜躺在床,在膝盖上写稿的。《美丽黑七月》五易其稿,校对十遍才送出去。她对自己极为苛刻,她要对得起读者,对得起自己。

姐妹俩和农友同返海南
当过知青,任教20多年,儿子又经历过高考,成坚写起来得心应手。《美丽黑七月》扣紧时代脉搏,写下高考生父母的时代伤痕,呼吁高考制度的改革。这部极富社会责任感的长篇小说曾在《韶关日报》、《佛山日报》、《汕头特区晚报》等多家报纸连载,好评如潮。当年发现成坚写作才华,引领她加入韶关五月诗社的诗人桂汉标,盛赞《美丽黑七月》的理想主义,鼓励成坚将它编成摄影小说《颤栗的夏》并亲任导演。成坚本人成功地饰演了一个高考生母亲的形象,受到读者和专家的认同。
姐姐为妹妹树立了榜样,成真也执笔写作了。1994年,姐妹联手合作《痴情的跋涉》,获《中国妇女》杂志举办“中国女知青足迹”大型征文二等奖。《血色黄昏》责编——中国工人出版社的岳建一,是从“知青文丛”征文中发现成真的,他说成真的文笔沉实流畅,故事感人,破格让她把8000字的《初梦难圆》扩写为3万字。成真把姐姐的三部书寄上北京,说姐姐写得比她好。岳建一看了,对别人说他挖到一个金矿。他将成坚刚刚脱稿的长篇纪实小说《审问灵魂》,列入由他策划、编辑、装帧设计的“中国知青民间备忘文本”丛书中。

成坚接受电视台采访
这一次,成坚以一个知青的全视角去叙述一个惨烈而又真实的故事。在后记中她写道:
“知青的不幸是‘文革’一开始时就注定的。那么,当我们走过那段奇特、黑暗、愚昧、可悲的历史,要对这恶梦般的人生经历作何思考?……我们除了正视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和灾难,是不是也应该有勇气正视自己制造过的苦难和灾难?没有这种自省,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新。我以为,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上,人类的自省自新具有不朽的力量和比法律更深远的彻底性!”读着这样的文字,我觉得短短几年间,成坚变得更成熟更深沉了。
已经是中国作协会员的成坚依然那样重情。在后记中她特地感谢我为她这书稿所作的最后校对,又感谢妹妹许多年来对自己从物质上到精神上全方位的支持。她写道:“她怕我辛苦,居然等我去上课,帮我抄起稿来,并且一面抄一面替我作修改。她也真有两下子,很能理解我,竟然把我打算修改的地方,全改出来了。我这个妹妹呀,不写东西真有点浪费!”

成坚之子在英国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在这里,我想告诉读者的是,成真的才华没有浪费,《审问灵魂》的序言《水浊偏有渡船人》,就是她以“白荷”笔名写的。最近她两次住院动手术,都是成坚在料理。成坚文雅俊气的独生子天天来看望,“坚妈”、“真妈”叫得同样亲热。成真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成坚问她最想见谁,她答“吴幼坚”,成坚立即打电话让我赶去。我端坐床前絮絮地谈各种话题,成真静静地倾听。多年从事计生优生工作的她50岁离岗颇觉无奈,但我相信她会在调养身体的同时调整好心态,像坚强的姐姐一样在文学道路上奋然前行。

姐妹俩重返海南老连队
五
《审问灵魂》出版后,成坚并未搁笔。除了完成几部中、短篇小说,不时写些散文外,她还创作了《明天更精彩》等数部摄影小说。最让她倾注心血的,当数以大家庭生活为素材的长篇巨制,她正在对初稿精雕细琢,不急于推出。也许,这将成为她献给父母兄长的一部代表作。

成坚在老家
几年前,成坚、成真才第一次来到老家大路边村。国民党反动派早已把她们家烧成灰烬,但与父老乡亲聚首,在“光荣之村”门楼下留影,在父兄生活战斗过的地方行走,姐妹俩依然感受到老家的温情。遵照母亲遗言,她们把父母和大哥的骨灰撒进了小北江。成坚在《水是家乡美》中写道:“自从父母和大哥的骨灰随小北江流进了大海流进了土地,小北江就成为我记忆中不可缺少的一道风景。”我想,小北江同样记得在她身边出生、长大的那对孪生小姐妹。从老家山间流经韶关流向南海的小北江,会告诉远行的父母和大哥,50年后的今天,红荷白荷竞相开放,清丽脱俗。
(刊于2003年第1期《源流》
成坚在新浪开了博客,欢迎大家访问:http://blog.sina.com.cn/u/1252638063
(叶伟勤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