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坚和儿子远涛在广州烈士陵园(1985年) (郑成波摄)
月夜怀想
□ 吴幼坚
80年代第一个中秋,月亮最圆时儿子降生了。斗转星移,月圆月缺,又一个中秋临近。儿子说,妈妈,
9月24日是我24岁生日,一生中惟一的巧合。又说,小时候我以为过生日就是切蛋糕、收礼物,长大了才懂得过生日最大的意义在于反思这一年过得是否充实。噢,儿子真的长大了。
属猴的儿子却生性好静,许是“胎教”使然。怀他时我是文学杂志校对,因先兆流产,只得深居简出,除了逐字逐句地校稿,就是听音乐,于是他对文学与音乐的爱好几乎与生俱来。当然后天的熏染也起着莫大作用。从外地返穗后,我与当教师的先生陪我父母生活了十几年。这对1936年入党的老人吃穿俭朴,居住的梅花村老宅多年不肯大修,家具陈旧,最值钱的便是一排排书柜里的书籍。外公办报,母亲办杂志,耳濡目染,儿子小学时就是出墙报的主力,中学时是历史学社社长,大学时是学习委员。他担任英语话剧导演,该剧创纪录地夺得学院戏剧节7个奖项中的4个。学生时代,儿子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团员。大学毕业后,他自选的第一份职业是编辑。
父母去世后,我们七兄弟姐妹一致决定,把全部藏书捐献给家乡五邑大学。随后,我主动把老宅归还省委,另行租住百米开外几十平米的旧套间。阴差阳错,我和先生未能搭上福利分房末班车,至今仍在耐心等待货币分房。父母生前没有购房,就这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地远行,留给儿孙的是“梅花为骨玉为魂”的遗训。老宅旧址上已矗起高楼,可那株红棉仍在。我们天天从树下走过,年年看着它轰轰烈烈地开花,堂堂正正地长叶,心情就变得坦然。
对我们这三口之家来说,室雅何须大,书香但求多。阳台改作书房,洗衣机、干衣机分别放在厨房、过道里,家显得更窄,书更惹人注目了。儿子的书是最多最好的。17岁生日时他就要求买200多元的《卡夫卡全集》作礼物。几年前我和他上街,打算让他选购衣物过春节,结果他还是选中几百元一套的《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珍藏宝库》,欢欢喜喜扛回家。他的利市钱总是很快花光,我忍不住唠叨几句,他说,这钱存起来不见得能增值,一年后才买书损失就大了,先睹为快嘛,何况还可以反复阅读哩。在校时他做家教、校对,手头有了钱就往购书中心跑,工作后自然去得更勤。为他特制的占满一面墙的书柜远远不够用,又向我的书柜转移。我已分批向图书馆捐了近千册书,还要继续给儿子让位。他涉猎广泛,文学、哲学、社会学和科普类书籍都喜欢看,加上充分利用电脑增长知识,已成为我很好的咨询对象,帮了我不少忙。
在儿子等待高考放榜那个暑假,我和他随一群老游击战士重返老区,战地忆旧。除了接受革命传统教育,19岁的儿子还第一次完整地听到母亲讲述心路历程。此后,母子间的理解日渐加深,成为彼此信赖的朋友。儿子向我推荐各种优秀的文学、影视、音乐作品,有时还相伴去看电影。我们交流的内容扩展到政治、经济……这是我从父母那儿继承的传统。儿子说没有哪位同学、朋友,能像他那样获得父母对子女在升学、就业、交友、恋爱、婚姻等问题上无条件的理解与支持。这些年我一直想多干活、多攒钱,尽力提高家庭物质生活水准,否则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但儿子再三强调不必与他人比,说:“真要比,我的书才最值钱呢!”2001年我生日时,儿子在贺卡上写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作为一个人和一位母亲的欣赏、感激和温暖的感情。没有你,没有今天的我。”其实,没有如此脱俗的儿子,也没有今天的我。
我33岁半才得子,那种血肉相连的爱不言而喻。1998年10月,儿子参加成人宣誓后无偿献血,我事后得知,心本能地痛了一下,但只嘱他注意营养和休息。1999年10月、2001年5月、2002年6月、2004年6月,儿子又无偿献血,我只约略知晓。不久前,我看了央视关于无偿献血的宣传,问起儿子,他找出证书一数,5本,才弄清自1998年我国实施《无偿献血法》6年来,他已献血5次共1000毫升。200毫升血对于一个健康的人身体无碍,但对于垂危者则可能重燃生命之火。端详着5本鲜红证书,想到儿子拥有如此爱心与勇气,做母亲的怎不由衷欣慰!
今年儿子抽空读了外公的传记和部分著作,对孩童时朝夕相处的老人有了更多了解。去年他在送我的生日卡上写道:“深信有一天我足以令你感觉骄傲!”今年则在生日卡上写道:“……我开始按自己的计划生活,才明白公公有多么值得我们自豪。希望有一天我会在自己身上见到他的某些优秀品质,如一脉流在血液里的‘精神’,经过你,传给了我。”我想,辞世10年的父亲在天之灵知道在他身边长大的外孙像他一样爱读书、好学习并因此变得越发沉实、自强不息(这是父亲极喜爱的词),一定很开心。
写到这里,不禁抬头向窗外远望,只见月光如水,一片晴明。
(刊于2004年第12期《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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