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浏览地图,那一个又一个地名,总会让我凝目沉思,浮想联翩。地名,约定成俗,代代相传,隐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推究它们的前世今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倘再到实地去,目睹些景致,耳闻些掌故,就更有意思了。
庙崖顶,位于崔家峪镇大辉泉村西,顾名思义,就是个有庙宇有崖壁的顶子。但到底那庙宇那崖壁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身临其境还真不明所以。游九山的时候,耐松说过九山南的庙崖顶、芝麻顶,我看那一溜山脊并不好看,就没放在心上。后来耐松约过一次,因为临时有事,也搁浅了。大上周末,交流群里卿的几张图片,崖壁、断墙、碑刻,一下子吸引了我。无论如何,这个周末都要走一趟,心底才会释然。
一过锄刃崮子和双山之间的垭口,庙崖顶的崖壁和山凹里的大辉泉村便映入眼帘。大辉泉村西靠庙崖顶,相传马姓于明嘉靖年间(1522-1566年)来此立村,后来有李、刘等姓来居,现赵、王、刘三姓居多。村中有泉,泉内岩石呈灰色,得名灰泉,以泉名村。建国后,取吉祥意,称辉泉,后改名大辉泉,以区别于沙沟镇辉泉村。大辉泉村多数房屋都充满现代气息,水泥抹光的墙体,阔气利落的门楼,昭示着年青一代生活的富足。我更喜欢老房子,游走在石块干插的墙体之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就地取材的灰岩、页岩石块整齐划一,讲究横平竖直,讲究交错勾连,既朴素美观,又坚固耐久。这些墙体仿佛就是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它们同居住在里面的老人们一样,有些浑浊的目光里能看得到遥远的过往。
到庙崖顶有两条路,一条在左,一条在右,我们选择了越过地堑直上,颇费了些力气。庙崖顶海拔504米,向西延伸的山脊与芝麻顶相连,北、东、南都是崖壁,山顶荆棘丛生,蓬蒿满地,散落的岩石中,有三叶虫残骸化石。顶部碉堡似的断壁残垣,据村中老人讲,是当时国民党构筑的工事,用来围堵八路军。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兵,还曾到崖壁下的道观里,抬走了道人养的猪,连藏在玉米秸下的鸡也没放过。看来影视作品中,那些国民党兵进村,吊着膀子斜着眼睛抢东西的镜头,并非虚构。其不得民心而失天下,也是必然。庙崖顶之得名,是因为此处崖壁下有庙,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重修三官庙碑”称“盘龙山会仙崖”,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修屋碑记”称“会仙崖”,看来古人对此处崖壁以“会仙”名之。
庙崖顶崖壁下是一处道观遗址,主殿为三官庙,供奉道家的上元天官,中元地官,下元水官。所有建筑都在崖壁下一狭长平台之上,平台随崖壁南北向,宽十五六米,长一百多米,外侧垒有石墙。据道士后人盛从全老人讲,当年此处崖下崖上古木参天,有侧柏,有黄连,都好几揽抱粗。最南侧为王灵官庙,王灵官是道教第一护法神,负责镇守道观山门。王灵官庙往北空地摆放碑刻,有十几块,最早的一块紧靠王灵官庙,是明天启五年(1625年)立。最北端三间墙体独立的大殿,中间是三官,左侧是菩萨,右侧龙王,清宣统元年(1909年)“重修庙碑”记载“会仙崖旧有关圣帝庙与龙王二郎合殿------其北有三官准提二殿”。三大殿南侧是道士生活起居的地方,靠崖壁一大间一小间,紧接的另一小间没有后墙。东南角有一锅屋,院子外侧靠崖壁紧挨着一小间,也没有后墙。庙崖顶建筑依地势,背靠崖壁,坐西朝东,倒也应了紫气东来的寓意。
明天启五年(1625年)立“创建三官庙碑记”,碑文无法辨识,但从“创建”二字可以认为这是庙崖顶道观的开端;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立“三元祠关爷殿”,比以前碑刻又多出关爷殿;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立“新修准提菩萨庙碑”,可以确定此时新建菩萨庙;清光绪八年(1882年)立“重修庙记”,记载“自古建庙三座:三官殿、菩萨殿、龙王殿”,可见在此之前,庙崖顶三大殿即同现在一样,没再有大的改变。创建三官庙后,历朝历代多有修缮增补,遗址上每一块碑刻,记述的都是施资财兴土木的过程。清光绪八年(1882年)立“重修庙记”,记载:“沂治西四十里许,重安社有区名会仙崖,自古建庙三座:三官殿、菩萨殿、龙王殿。多历年所重修,不知几次,今已风雨倾颓,触目兴感,人有同心。故募化四方,各捐资财。期年之间,焕然重新,庶神有庇依,人得瞻仰矣。将施财姓名永垂于斯石。”这段文字,道出了历次重修的机缘。善男信女的名字镌刻在碑刻上,虽说不能永垂不朽,但如果有后来者,在上面无意间发现先祖,与他们穿越时空地触及,也算是幸事一件。可惜我们离得远,碑刻上的名字,一个都不相识,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从碑刻落款来看,康熙三十二年住持道人为张青尚、刘乙耒、杨明,雍正十三年住持道人为杨成,乾隆四十一年住持道人为侯成润,同治十三年住持道人为闫本增,光绪八年为闫宗法,宣统元年为闫宗法徒盛承经,住持道人也是轮班换的,确实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1954年最后的主持道人盛承经的孙子盛信仁全家搬到大辉泉,后来盛信仁的师兄弟衣信义因年老体迈也搬下山,庙崖顶道观就没有人再居住了。想当年,庙崖顶有住持道人常年驻守,也算是一方圣山,民国二十五年“修屋碑记”记载“每年新正大会,香客云集。六月二十四关圣帝诞,善士毕至”,可见昔日盛况。庙崖顶道观住持道人的日常生活费用,一部分出自善男信女的捐赠,另一部分靠耕种田地。据盛从全老人说,他们耕种了道观左近二十来亩地,是江峪、对荆峪、九山官庄出的。庙崖顶道观最后的两个住持道人盛信仁、衣信义,盛信仁是承祖业;衣信义家是九山官庄,因腿脚不好,体弱多病,许在道观的。
耐松、生宝和我,在庙崖顶道观遗址,辨认碑文,打量建筑布局,感叹时光流转岁月疏忽,惋惜此处古迹破坏严重,不觉日移天南。于是赶紧从道观遗址南,沿着道人们曾经走过的路,翻上崖壁,老婆大人和老久已经在庙崖顶的顶上了。生宝走在后面,这书生对什么都感兴趣,高的蒿子、低的艾蒿、剌人的荆棘。风有些凉,我们在庙崖顶上看东面沟谷里的大辉泉,看北面的九山和龙口村,看西面的芝麻顶,分辨远处模糊的莲花山,决定沿山脊向西再折向南下山回大辉泉。找背风处简单填饱肚子,出发的时候,估计要在遗址上盘桓很久,所以带了点吃的。下得山来,生宝说盛信仁、衣信义位道士的墓就在不远,很想过去探究一下。但不确定在哪里,再加上没有墓碑,就放弃了。
到大辉泉村,老婆大人和老久到村委处等我们,耐松先找寻道士盛信仁的后人,我和生宝跟在后面欣赏那些老房子。盛信仁育有三儿二女,盛从全是老二,今年76岁了,和老伴身体都还算硬朗。对我们三个陌生人,两位老人十分地热情,泡上茶,还要炒菜让我们吃饭。从道观搬下来的时候,盛从全老人已经十几岁了,他在道观中度过了他的童年。他跟我们讲道观周围那些大树,讲三大殿,讲菩萨十八只手,讲抬了龙王祈雨,讲王灵官一脸疙瘩,讲道观外侧高高的墙,这一切对老人来说,都是活生生的记忆。离开的时候,两位老人执意送我们到门口。没能为老人做点什么,感觉挺过意不去的,感谢老人的盛情,祝他们健康长寿。
从盛从全老人家出来,已经近四点了,总觉得此次探访意犹未尽。回望庙崖顶,忽然有太多迷惑涌上心头,可是庙崖顶沉默地卧着,丝毫不理会我满脸的怅然。
远眺庙崖顶。
那些齐整的石墙,很有韵味。
路遇朴实的老人,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述关于庙崖顶的传闻。
庙崖顶的崖壁与道观。
三大殿:由近到远依次是龙王殿、三官殿、菩萨殿。
住持道人生活起居、接待香客的院落,与后面三大殿是隔开的。
最南侧的王灵官庙,感觉太委屈王灵官了。
努力辨认,碑刻上模糊的字迹,让人有些苦闷。
道观北,道人取水的泉子,1972年林业建修,成为方池。
庙崖顶的顶。
山脊蜿蜒西去,右侧与九山相夹的沟谷有九山官庄、上下龙口,生宝说中间的小山梁就是龙舌头,很形象。
在道士后人盛从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