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

从小在外婆的怀抱里长大，儿时成长的经历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但点滴的细节却印在脑海中，一生都不会忘却。

外婆家的门槛，曾经给我留下了永恒的印记，飞也似的回家的我，被高高的门槛羁绊，整个脸磕在槛上，一颗乳牙不翼而飞，唇上也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疤。

外婆家的用具我还依稀记得，那盏不灭的油灯在我少年的眼里是一个迷；那个装我的小小木桶是我的监牢，我发现我论我如何努力，也无法爬出来，去追逐我欢喜的小鸟。

对面的疯女人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就是恶魔，我害怕，却又无法抑制想看她的好奇心。

儿时的我就是如此的淘气，在门前的溪边戏水，连爱我的外婆也无法将我看住。一天，我真的掉了进去，我还记得顺水漂下时的空虚和绝望的感觉，一双有力的手从水里，也从死神手中把我拉了回来。

我会玩弄刀具，寻找一种巨人的感觉，我把刀握在右手，然后把刀刃对着左手的拇指，我说：“嗨！”以为会产生山崩地裂的效果，结果，拇指瞬间鲜血直流，外婆被我的举动惊呆了，我不是无意间弄破了手，分明是在自残。

我的童年不知给外婆带来了多少惊吓，而对外婆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5岁时，我被母亲接到了杭州，外婆的惆怅是可以体会的。我对外婆怀着非常深的依恋，因此对陌生的人本能地充满恐惧，我会用手遮着脸，从指逢中窥视对方，我的害怕令大人欢喜，他们总是愿意给我惊吓，然后在我恐惧的哭声中发出爆炸似的笑声。

后来外婆来到了杭州，一生勤劳的她依然闲不住，她的背影对我来说是那样的亲切，我总愿意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扫地，喂鸡。

有一天外婆说走就走了，我再也没见到她，她知道我考上了大学，可是她的喜悦我无法感受，我当兵以后不久她便凄凉地死去，一个80多岁的老人，选择了自杀，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啊，我的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痛。我甚至不知到她老人家的忌日，也没有给她上过一次坟，我甚至连她的坟在那里也不知道。

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是最深的，她的慈祥秀丽的脸，她的顽强的生命力，都是令我赞叹的。我知道我不太高大的身躯里蕴涵的倔强，得益与她优秀的遗传，那种生命的感激是由衷的。

我喜欢和奶奶一起玩，最喜欢玩弄奶奶的鼻子，软软的令我惊奇，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让我玩，静静地坐在那里安详的微笑。小时侯我会坐在她的腿上，她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小腿上掐着一个个的坑，然后指着没有恢复的小凹，说：“老了。”然后嘿嘿一笑，用手抹以下鼻子。这个动作是爸爸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遗传就是如此真切地刻画着血缘的亲情。

在奶奶狭小的天空里需要关心的事情并不多，她甚至不知到现在是什么时代，她的思维依然生活在民国时期，可是她对季节和时间有着天生的领悟力，经常会掐着手指头说：现在是三九了，现在是清明了，根本不需要看日历。

还记得奶奶最快乐的时候，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为她买了一袋桃酥，以前我从没有想过为自己所爱的人做点什么，这次的无意的举动，令奶奶欣喜异常，我以为奶奶会永远喜欢我给她买东西，当我再一次为她买回桃酥时，她却说什么都不吃了。

不老的奶奶最终还是衰老了，我是看着她从老年走向生命的终点的。她爱喝酒，最终喝不了了，她爱抽烟，可是最终是烟夺去了她弥留的生命。生命的离去是如此强烈的一种趋势，你无法阻挡，你无能为力。可是奶奶即将离去时，我却离开了杭州，我回到部队不久就得到了她故去的消息，而我也再一次与亲人的离别失之交臂。爸爸把奶奶的骨灰带回了老家，而老家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说到离去的亲人，不禁使我想起了离别的战友。飞行是危险的职业，离别便不可避免，我曾经从死神身边两次逃离，而离去的战友却没有我这么幸运。

“卢”是我的队长，他的聪明和机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他生命的狂放，那是他的性格。他因此而在飞行事业上飞黄腾达，那种激情是我无法比拟的。作为飞行员，他选择了一种最悲壮的离去的方法，他在向极限、也向死神挑战，最终没有逃离死神的阴影。我在异国的天空飞翔时，他没有告别便走了，带给我的是突如其来的惊愕。

“杨”应该说是半个老乡吧，也是在远离我的北方的飞行中以身殉职，死得非常的惨烈英勇。

作为一名职业的飞行员，我想对于战友的怀念是一种无法挥去的思绪。我应该在清明时节到烈士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以表怀念之情，可是却不能够，我也没有为老人烧上一把纸。我可以找出借口为自己辩解，却难以说服自己的内疚。对于生命的尊重，使我无法原谅自己。但是，让我等待来年吧，即使不是每一天，但可以在清明带上鲜花，也带上心香，为老人、为烈士献上一份深深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