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送给林子，亦飨我们的青春岁月。

昨夜出门去散步，天上大大月亮高悬着。肩头是簌簌的桂花树，粒粒糁黄，爆出香味。走动的人影躺在地上，疏离疏忽，像拍虚了的照片。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云破月来花弄影”吧？秋月下的澄澈，朦胧，一时令人感伤。

记得那时年少，与朋友一起看秋月。只见那一轮明月照在深秋黑黝黝的塞外旷野上，偶尔有扑棱棱的声音穿过，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或者鸟类。又大又圆的月亮显得格外的冰清，格外的近距离，看久了，一股彻骨的冷气袭来。幸好当时年少，与朋友相拥，倒也是驱寒。

林子，不知道你还记得吗？那时原野上的荒草已经着色很深沉了？由黄而红由红而褐，由褐而枯竭，最后成一堆一堆的干草，当地的农民砍下来拖回家，码在院子四周，一来当做火柴，二来权做围墙。秋色秋月就是在农民们的割戈中慢慢氤氲。

到了霜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垒起了炉台，哗啦啦的黑煤往炉子里倒，一窜一窜的火苗给秋月增添了暖意。围着炉子，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噼噼啪啪的瓜子磕的极快。原野上霜花白了一片，盐碱化的土地板结着，没有一丝的植物。偶尔有盐碱草丛，远远的，鬼鬼祟祟的蹲着。月光下的旷野从广角看是一马平川的舒展，平静而遥远。但是从特写的镜头看，高高低低的土地土埂仿佛像一个个堡垒，叠影层层，鬼魅森森。在我的感受里，有画角冷霜湿兵戎的啸煞之气。

林子，那时候我们都有一只小马扎，坐在没有棱角的土台阶上。一轮明月刚刚升起来，西边的太阳还没有落尽，绯红的晚霞在地平线上燃烧。天上同时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不知道是谁映射了谁？一忽儿太阳终究是下去了，月亮渐渐的明亮起来。房屋上的顶，不久前是抹过土的，光滑的似乎站不住月亮的圆廓。马群在夜色中奔走，牧马人的长袍在风里飘逸。安静下来以后，只有月亮陪着我你。

当年我手里一直珍藏着一本《唐宋词一百首》因为经常翻阅，书籍的右下角已经磨损。一首岳飞的《小重山》读出声音来，常常感觉悲凉如己，似乎也与岳飞将军一起驰骋沙场，一起梦回家乡。“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常常三更醒来，起来独自望天空，一个是月亮，一个是知青，对望，对望。江南在梦里，花落知多少？寒衣湿，啼痕暗，瑟瑟北风移月光。

少年时期在塞外的过往已然忘却，很多的人与事在逐渐淡薄。独独塞外中秋的月光成了雕刻在脑子里的印记，苜蓿花，沙枣树，麦穗和甜菜。还有高粱，玉米，向日葵，还有“众枝成城”的芦苇荡。那些陈旧的气息，每当中秋月亮出来的时候，它们也一涌而出，成了徘徊在月光里的魂魄，在天幕中交幻。

而今走在桂香溢流的江南，心里却仍然抚摸着旧时远去的明月，还有那个禹禹而行的青春，缓缓地将旷野掷放在孤独寂寞的圆球上，护住它的明净，清澈和永恒。
明月千里恩与仇，中秋云烟几重生？静静地沉醉，沉醉。且行且珍惜，从北方到南方，从塞外到江南，秋月之后应是春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