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里开满了花朵,草尖沾上了露水。时光涂上了金亮的色彩,蜗牛沿井壁攀爬,闻到了野蔷薇的清香。
小小蔷薇花趴在竹篱笆上落成了一堵粉色的墙,成为大墙门后园和丁爱路小学校的天然屏障。樟树、桑树、杨树、柳树,芭蕉树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杂树,灌木丛、野花草、碎砖瓦、鹅卵石,这里留下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透过竹篱笆望过去,丁爱路小学校的树木阴影处红色的几排砖房,平静得不像有小孩子在里面读书喧闹。早晨和黄昏时有队号响起,飘得很高,很远,搅动得蔷薇花也骚动起来。有一群整整齐齐的少先队员,在活泼泼地如蔷薇花般鲜艳着。(清晨也会传来断断续续,噼啪、噼啪的队号练习声,可以想像有哪个新号手鼓着腮帮子的样子,他必定是又着急又努力的在学习吹号呢。)偶尔有一个皮球滚落到竹篱笆的边上,一两个白球鞋红领巾的小学生过来捡起,看一眼井边打水的人转身即跑远了。
井边有许多碎瓦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屋顶掉下来留在这里,清洁的很。谁家的饭锅糊了底,随便到井边找一片三角型的瓦块就直接可以刮去糊焦了。春天里,井边的竹篱笆上爬满了蔷薇花热情的笑脸,微风吹起,指甲般大小的花瓣纷纷落地,就像快乐的孩子放了学,奔跑着自由地嬉笑而去。
这一片成为孩子们躲猫猫,逮蟋蟀的必去之地。但是万万不可喧哗。汤师母的身影就是一道噤声令。汤家独占了大天井西北角的四间偏屋,光线不好,也在房顶上开了老虎窗,那些阳光很有规律地在屋子里度步,带着尘埃的热烈,给了桌椅、板凳、箱子、箱床一些温柔的抚爱。屋子外的房廊空闲处足以让汤家人喜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汤家的屋檐下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大的可以放入两张大人的床。稀奇的是笼子里养着一只猴子,据说以前还养过鸟类什么的。这件事情在城市里很少见,孩子们自然喜欢常来看看。但是汤师母不喜欢,汤师母嫌烦,也烦小猴子,汤师母说猴子的气味会让汤先生的哮喘更厉害。但是汤先生有时候还是会来看看小猴子。小猴子是汤家大儿子从四川带回来的。汤大哥在四川工作,这个远程对我们来说也是很了不起的神秘之处。我们很少能见到汤家的儿子们,据说都分散在很远的外地工作。只因为唯一的水井在就在汤家的屋子旁边,所以我们倒可以时时借打水的理由,去看看汤家的小猴子。突然有一天小猴子没有了,没有的不光是小猴子,还有汤先生。
汤先生终于去医院了。
汤先生再回来的时候,是一张穿了一身宝蓝的绸缎衣服,戴着宝蓝绸缎圆帽的照片,在幽暗的屋子里安静地挂着。大天井里的阳光下从此没有了汤先生白皙清瘦的身影和不断的气喘声。汤家的所有子女都回来奔丧了。汤家居然有这么多人丁——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高高大大的儿子一起叫着姆妈,又文气又礼貌。大的三个儿子并非汤师母所生,是汤先生逝去的前妻所生的孩子。我们看到汤大哥很威武的身胚和很白的头发。看起来比汤师母小不了几岁。
“姆妈……” 汤大哥微微低下头和汤师母说着什么。汤师母矜持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热诚。
他的妻子用北方话叫着“妈妈”,声音柔和的如同吊桶里的水洒落在井沿上,清澈动人,这是大墙门里第一个用普通话说话的人。她婆婆答应的出乎意料的大声。
白家和汤家原是有远亲关系的,白家的小辈们都叫汤师母“好妈”,叫四哥“好哥”而叫五姐为“宝姐姐”。我不知道南方的哪一个地方是有“好妈”“好爸”称呼的。大家也跟着呼叫一通。后来才知道在《红楼梦》里有一个女子叫着宝姐姐,脸如满月,文才具备。大墙门的宝姐姐回来了,因为父亲的逝世她从读书的外地回来了。
春天的阳光照在大天井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也懒洋洋起来,湿漉漉的再也不肯干燥。宝姐姐两条黑亮的大辫子因为戴孝,用本白的细纱线编织成白色的麻花,麻花的末端系成一朵蝴蝶结的样子,如两只白色的蝴蝶在她削肩的前后飞舞。宝姐姐要洗头了,我们喜欢看宝姐姐洗头,那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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