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先生传

《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其略曰：······此亦籍之胸怀本趣也」。《世说新语·栖逸传》引《竹林七贤论》曰：「籍归，遂著《大先生生论》，所言皆胸怀间本趣，大意谓先生与己不异也。观其长啸相和，亦近乎目击道存矣。」

大人[M帐1] 先生[M帐2] 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陈述）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平年之数[M帐3] 。尝居苏门之山[M帐4] ，故世或谓之（谓之苏门先生也）。问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M帐5] 。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趋，小步快走）而居不处[M帐6] （定也，留也），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居也）。先生以应变顺和[M帐7] ，天地为家，运去势隤[M帐8] （tuí，倒下；运势颓倒，谓乱世之中），魁然[M帐9] （安然；或读「块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M帐10] 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旨趣也）[M帐11] 也。先生以为中区（区，域也；中区，中国也）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着（附着）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留也）其书于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往也。

或（有的人，假托他人也）遗（投增也）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可贵），莫贵于君子：服有常色[M帐12] ，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M帐13] （曲背），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M帐14] ，进退周旋，咸有规矩[M帐15] 。心若怀冰，战战慄慄（「栗栗」），束（约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诵周孔之遗训，叹[M帐16] （吟也）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唯理（一作「礼」）是克[M帐17] ，手执珪璧，[M帐18] 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M帐19] （同也），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里门也），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M帐20] ，故挟金玉，垂文（错画也）组[M帐21] ，享尊位，取茅土[M帐22] （天子以五色土为社祭的祭坛，分封诸侯时，按封地所在方向取坛上一色土，包以白茅，覆以黄土，给受封者在封国内立社，称为「茅土」），扬声名于后世，齐功德于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而宅[M帐23] ，虑乃億（「亿」，安也）祉（福也），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上所说之君子；那些）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由自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于是大人先生乃逌（「悠」）然[M帐24] 而叹，假（假也，借也）云霓（云与虹）而应之曰：「若[M帐25] （汝也；你）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造物者）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人间、世俗），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制约局限）于内，而浮明（指日月）开达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复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M帐26] ？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M帐27] 失理（正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M帐28] ？往者群气[M帐29] 争存，万物死虑（忧也），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断也），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M帐30] 李牧[M帐31] 功而身死，伯宗[M帐32] 忠而世绝，进求利以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祗（zh，敬也）奉君上而全妻子乎？[M帐33]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乎裈（kn，裤子；亵衣，内衣）中乎，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囓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M帐34] （火山；区，南方）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已；亦观夫阳鸟[M帐35] （读乌，三足乌；读鸟，鸿雁）游于尘外而鹪鹩[M帐36] （jio liáo，亦称「巧妇」）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闻达）于余乎？且近者夏丧于商[M帐37] ，周播之[M帐38] 刘（公刘），耿薄（通「亳」）为墟[M帐39] ，丰镐[M帐40]  （hào）成丘（空也），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劝酒；世代相迭意），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将谁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M帐41] 而治，日月为正[M帐42] ，阴阳为期。岂吝（一作「希」）情乎世，系累于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M帐43] 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M帐44] （无所不适）而畏夫世笑哉！

注：古今之辨。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M帐45] ；大者恬（安也）其性，细者静[M帐46] （安也，息也）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M帐47] （散也）之不失，收（聚也）[M帐48] 之不盈（谓万物所含之精气也）；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闇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他人之威迫而畏惧），强者不以力尽（谓竭力凌犯他人）。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欺也，诈也）形[M帐49] ；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求也）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欺、诈）拙，藏智自神，强者睽眡[M帐50] （shì，视貌，或作「眠」）而凌暴，弱者憔悴（瘦也）而事人，假廉以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M帐51] ，驰此以奏除（奏，进也；除，去也；进退也），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于身而无所求也。恩泽（一作「深」）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M帐52] （犹自处）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驱天下以趣（趣向）之，此所以上下相残[M帐53] （践也）也。竭天地万物之至（至极也）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于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M帐54] （竭也）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一作「散」）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M帐55] 、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今吾乃飘飖[M帐56] （飞扬）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M帐57] ，朝飧汤谷[M帐58] ，夕饮西海[M帐59] ，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于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于自然者不足以言道，闇于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伸也）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忼忾（kng kài，「忾」通「慨」，感慨，气感激不平也）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体要），不见其情，猜耳（猜测、耳闻）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昔也）之非怪者，蔑（无也）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于外矣；故天下（天下之人）终而不知其用也。逌[M帐60] （「悠」）乎有宗（范陈本注：或作宋）扶摇[M帐61] 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淳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叶[M帐62] （一作「华」；根本已失，所余枝叶也）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罪也），以害为利，殒性亡躯，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chóu，同辈、同伴，等类、同类也），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M帐63] （安期生）逃乎蓬山，角里[M帐64] （亦作「甪里」）潜乎丹水（楚水名），鲍焦[M帐65] 立以枯槁，莱维[M帐66] 去而逌（及本注：疑「道」误）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于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反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所好尚者相合）者齐颜[M帐67] ，与夫子同之。」于是先生乃舒虹霓[M帐68] 以蕃（「藩」，屏也）尘，倾雪盖（车盖）以蔽明，倚瑶厢（廊也）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太初真人，惟天之根[M帐69] ，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睹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由」）则成；彷徉（徘徊也）足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所托也）[M帐70] ，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处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事也）；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盛也）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发语词）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异也），何枯槁而逌[M帐71] （「攸」）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筴（「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隐士）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莫木之皮，伏于岩石之下，惧[M帐72] （无受貌）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M帐73] ，漱吴（范陈本作「吾」，即虞渊，日落之处）泉[M帐74] 而行，回乎逌（「悠」）而游览焉。见薪于阜[M帐75] （土山）者，叹曰：「汝将焉[M帐76] （于也）以是终[M帐77] （极也）乎哉？」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圣人无所容心故不忧）夫盛衰变化，常不于兹，藏器于身，伏以俟时。孙刖[M帐78] 足以擒庞，睢[M帐79] 折胁而得位（一作「乃休」），百里[M帐80] 困而相嬴，牙[M帐81] 既老而弼（矫过为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并兼其地，夷（平也）灭诸侯，南面称帝，姱（ku，好也）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闢（一作「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M帐82] ，美宫室而盛帷（luán，带也），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逮（一作「建」）咸阳，（疑为「欐」lì，栋梁也）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藂[M帐83] （「丛」，聚也）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严本作「徙」，指陈涉[M帐84] 等）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邪？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为（「为」字据及本补）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花」）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M帐85] （营谋，度也）！」因叹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M帐86] ，阳精蔽不见，阴光代[M帐87] （一作「大」）为雄。亭亭（耸立貌，指日）在须臾，厌厌[M帐88] （安静貌，指月）将复东。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富贵俛（「俯」）仰间，贫贱何必终。留侯[M帐89] （张良）起亡虏，威武赫（显赫）荒夷[M帐90] （一作「夷荒」）；召平[M帐91] （秦东陵侯）封东陵，一旦为布衣，枝叶托根柢[M帐92] ，死生同盛衰；得志从命升，失势与时隤（下坠也）。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矣。」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霣（yn，雨也）兮日月隤，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服也）而服美，佩弗饰（一作「饬」）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M帐93] 

遂去而遐浮[M帐94] （驾云气而行，故曰浮），肆云轝（「舆」），兴气盖（车盖），徜徉[M帐95] 回翔兮漭瀁[M帐96] （mng yng，广大貌）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石康」礚（k「磕」，象声词，石声），开不周而出车兮，步（范陈本作「出」）九野[M帐97] 之夷泰（平坦通畅）。坐中州[M帐98] （中国）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旄节[M帐99] ）而飞旃（zhn，赤色曲柄的旗）兮，纵心虑乎荒裔[M帐100] （边远的地区）。释（一作「择」。及本注：「或作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M帐101] （委也，女萝也）间而远迈（诸本作「逌」。及本注「疑迈误」），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及本作「盈」）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M帐102] （后羿）使宽[M帐103] （一日缓也）日兮，召忻来（不详，疑为「飞廉[M帐104] 」之转声）使缓风。攀扶桑[M帐105] （日出之所；神木名）之长枝兮，登扶摇（神木，生东海；或风名）之隆崇。跃潜飘（及本无飘字）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悲泉，日中之所），时崦嵫[M帐106] [M帐107] （yn z，山名；日落之所）而易气兮，辉若华以照冥。左朱阳[M帐108] （太阳）以举麾兮，右玄阴（月亮）以建旗，变容（从张本，它本误作「客」）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长也）征。

阴阳更而代迈（往也），四时奔而相遒（迫也。从及本，它本皆作「逌」）。惟仙[M帐109] （迁也）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扬也）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范陈本作「亡」）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一作「逌」）。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游（一作「浮」）。厌[M帐110] （合也）前进（一作「途」）于彼逌（「悠」）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M帐111] （紫微星，神仙居所）而陈（列也）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应对也），萃[M帐112] （聚也）众音而奏（范陈本无「奏」字）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M帐113] 而再属（连也）兮，六神歌[M帐114] 而伐（美也。一作「代」）周（伐周，称美国之盛德）。乐啾啾肃肃[M帐115] （恭敬貌），洞（通也）心（范陈本多一「而」字）达神，超遥遥茫茫，心往而忘反，虑大而志矜（持也）。粤[M帐116] （曰也，发语词。一作「局」，范陈本注：「或作粤」）大人微[M帐117] （隐行也）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M帐118] （幽深）之玉女（美女）兮，接上王（上界之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M帐119] 之淑真，合欢情而微授兮，光（一作「先」）艳溢其若神，华姿烨（当作「爗」，盛也）以俱发兮，采色焕（明也）其并振（奋也），倾玄髦（发也）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

时（李本无「时」字）暖曃[M帐120] （ài dài，昏暗）而将逝兮，风飘飖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M帐121] （云集貌。李本无「霭」字）奔散而永归。心惝惘（失意貌）而遥思兮，眇（细也）回目而弗晞（x，望也）。扬清风以为旟（yú，旗也）兮，翼（飞也）旋轸（zhn，车后横木，借指车）而反衍（行也，进也）。腾炎阳而出疆（张采本作「强」）兮，命祝融[M帐122] （夏神，南方之神）而使遣。驱玄冥[M帐123] （冬神，北方之神）以摄（引持也）坚（指冰）兮，蓐收[M帐124] （秋神，西方之神）秉（持也）而先戈（过也），勾芒[M帐125] （春神，东方之神）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M帐126] （居也）兮，邈（渺也）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霭，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被（覆也）发飞鬓，衣方离（亦「弗离」，草木蒙茸翳荟也，蒙茏纷乱貌）之衣，绕绂阳（fú，朱绂，佩带）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噏（「吸」）浮雾，飡（「餐」）霄霞[M帐127] ，兴朝云，扬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隤策，流盼（一作「眄」）乎唐虞[M帐128] 之都（尧都平阳，今山西临汾；虞，河东太阳县），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曲也）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张采本作「为」，似误）太始[M帐129] 之前，览乎沕漠（mì，深微貌。一作「忽莫」）之初，虑周流于无外，志浩荡而自（《御览》卷一作「遂」）舒，（及本空一字）飘飖于四运（四时运行），翻翱翔乎八隅（八方）。欲纵（一作「从」）肆而彷佛，洸（一作「浣」）瀁（「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相扶）。廓[M帐130] （扩）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M帐131] （八紘）而处安，据制物[M帐132] （造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王倪）、许[M帐133] （许由）不足以为匹，阳（老子或阳子居）、丘（[M帐134] 孔丘）岂能与比踪（一作「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M帐135] 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M帐136] 以扬声，蹑元吉[M帐137] 之高踪；披（从及本，它本皆作「被」）九天[M帐138] 以开除（开也）兮，来云气以驭飞龙[M帐139] ，专上下以制统（本也；领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挈也；悬持也）齐而踧（cù，「蹙」迫也）楚，挈赵而蹈（践也）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比也）。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

于兹先生乃去之，纷泱（一作「決」）莽[M帐140] （广大无际貌），轨（疑作「轧」，无边际貌）沕洋[M帐141] （mì，渺茫无际），流衍溢历，度重渊[M帐142] ，跨青天，顾而逌（「游」）览焉。则有逍遥（犹翱翔也）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严本作「下」）臻[M帐143] （聚也）。霍[M帐144] （挥霍，猝遽也。严本无「霍」字）分离荡，瀁瀁（无涯貌）洋洋（盛大貌），飙（bio，暴风）涌（一作「踊」）云浮，达于摇光（北斗杓头第一星），直驰骛（奔也）乎太（范陈本作「大」）初之中，而（《御览》卷一无「而」字）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御览》卷一作「始」）？无后无先，莫究[M帐145] （穷也）其极，谁识其根[M帐146] （始也）。邈渺绵绵，乃反复乎（一无「乎」字）大道之所存，莫畅[M帐147] （达也）其究，谁晓其根。辟（「闢」）九灵[M帐148] 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大始（「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遗太乙[M帐149] （即太一，星名；又天地未分之元气也）而弗使，陵（历也）天地而径（直也）行。超鸿濛[M帐150] （日出之所。一作「濛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方，向也），上遥听而无声，下修（久也，长也）视而无章（明也），施（着也）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游也）翔。

崔巍[M帐151] （高大貌）高山勃[M帐152] （排也）玄云，朔风横厉[M帐153] （猛也，烈也）白云纷，积水（严本作「冰」）若凌（积冰曰凌。一作「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隤（tuí，下落），地坼（裂也）石裂林木摧，火（一作「大」）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新旧或精粗之分）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合也）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和也）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无由忧患）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所好乐非世人之所好乐）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M帐154] 游，驾八龙[M帐155] （八节之气），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气行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M帐156] （三台阶；三台，星名）夷（平也），原辟，天门开，雨濛濛，风飘飘（原字「风军」，字书无此字），登黄山，出栖迟（息也），江河清，洛（李本作「路」。及本作「浴」）无埃。云气消，真人来。真人来（范陈本无此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隤，真人去，与天回（回转也）。反未央[M帐157] （未旦也，未尽，过半也），延年寿，独敖（游也）世（及本注：疑落三字一句），望我，何时反。趈（zhn，站立不动貌。及本作「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及本作「失」）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凌」，历也）天地而与浮明遨游（及本注：疑是与浮云朋）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鸜鹆（gòu yù，八哥）不踰济（水名），貉（一作「洛」）不渡汶[M帐158] （wèn，水名；济水、汶水，二者均山东境内），世之常人，亦由（「犹」）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外也），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