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道隐无名——李生龙老师给我开启的学术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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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龙挽联 |
分类: 中国文学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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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宗儒道无为不当贤人失志
文备诗骚衡岳又有高士游仙
学生杨赛敬挽
道隐无名
——李生龙老师给我开启的学术门径
李生龙老师是我的诸子学启蒙老师。我上中学的时候,只是零零碎碎读一些诸子语录;上大学的时候,背过《老子》和《孙子兵法》;硕士研究生还没正式开学,陈戍国老师要求熟读《四书》,我顺带读了《易经》和《庄子》。我慢慢地就喜欢上了诸子,为古人的智慧和气象所折服。
李生龙老师给硕士研究生开设《中国古代思想研究》课程,讲授诸子学。李老师对道家、儒家、墨家、理学、辞赋学都有深入的研究。我虽然功底浅薄,但在李老师的引导下系统地读了一些书,也算是渐开门径。我读了胡适的《先秦名学史》、郭沫若的《十批判书》、李泽厚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等著作,《先秦名学史》对我的影响尤其大。这本书以名学为主线,把我以前泛读过的诸子都连起来了。我觉得,背诵、泛读、通读诸子固然能增加一个人的学养,但很难打通和深入。如果能抓住某个问题细读,用一条线索将诸子系连起来,对于提高思辨能力是很有好处的。先秦诸子大多都要谈到名学,有的是零星谈几句,有的是集中谈一段,更有甚者,是用专门的篇章来论述名学。我们不应该只关注名学问题本身,还要把名学放在整个学术体系与学术发展历程中加以研究。
按规定,我们得交一篇小论文作为课程作业。当时,我并不知道要怎样写中国思想史、哲学史的论文。我选的题目是《孔子正名说》。我把《论语》拿出来,一句一句地细读,把注解尽量收集起来,考订本事,弄懂句意,再分门别类,系统阐述孔子的名学思想,然后说明孔子名学思想产生的原因,再论证孔子名学思想的影响。我的第一篇诸子学论文总算成形了。后来,我又反复修改了多遍。2013年,我硕士毕业10年后,在母院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举办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年年会,我宣读了拙文《孔子的名学与文学》,向与会专家请教。
《荀子》收有《正名》篇,专门谈儒家的名学。荀子与孔子的名学有什么异同?我把有关《荀子·正名》的书籍和论文都找来看,还是不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决定写一篇《荀子正名体系》。荀子针对战国时期圣王没,名实乱的新情况,将孔子的正名学说充分拓展,制定一整套名学体系,包括形、心、术、道、名四个部分。荀子的名学体系不仅是语言体系,也是思维体系、价值体系和行为引导,极大的丰富了儒家名学。
2003年,我在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念博士研究生,选修了柳延延老师的哲学课。我结合符号学,对中国的名学做整体的思考。中国古代的语言哲学很早就注意到由符号、解释者、对象三者构成的语义三角并非一个完满自足的表达体系,符号一旦脱离了解释者、脱离了感知对象的物理属性,就不能完全指示对象,“道”、“玄”等一些本体的普遍性、超时性特征也很难被符号所指示。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杂家、佛家都提出了本学派的符号理论。魏晋玄学提出象的理论,力图在符号、解释者、对象之间找到一个交集,形成一个语义圈,将对象所蕴含的普遍性与超时性全部表达出来,以解决中国符号理论非完满自足的困境,进入诗性表达的境界。我写成《符号的困境与突围——对中国古代符号理论的整体考察》,发表在《中国文学研究》2006年第1期。
2011年,在到比利时根特大学艺术哲学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将语言哲学作为研修重点,我对《符号的困境与突围——对中国古代符号理论的整体考察》做了大量的修订与补充,写成《从语义三角到语义圈》,提出语义圈的范畴。我还请同在根特大学留学的张蕙莹博士翻译成英文。回国后,我在内蒙古师范大学举行的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年会上宣读此文。岭南大学汪春泓教授还给予肯定与鼓励。这篇习作在《符号与传媒》2015年第10期发表了。
由于向《符号与传媒》投稿的缘故,2015年,我受邀到四川大学参加首届符号与传播国际学术会议,宣读了《荀子的名学体系》。赵毅衡教授专门从其他会场赶过来审听了我的发言,说是很好,还说读过我的论文《从语义三角到语义圈》,也很不错。2015年7月20日,赵老师给我写了一份电子邮件:“读你的文章已经很久。这次会上见到,非常高兴。只是会务匆匆,未能深谈,十分遗憾。只是听说你的演讲十分精彩,我赶过来看了一次,名不虚传。希望保持联系,你们是中国学术的前途。”赵老师错爱,我受宠若惊。他约我为他主编的《中外文化与文论》写一篇稿子。我十分荣幸地接受了这项任务,立即对《荀子的名学体系》进行修订,差不多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基本完工。可惜,我错过了交稿的期限,《中外文化与文论》全稿已经交付出版了。我将拙稿投给孔子研究院主办的《孔子学刊》编辑部。承蒙主编杨朝明老师错爱,发表在2017年《孔子学刊》上。
上古时期,先民把语言看成一种神秘的力量,语言与已经世界和未知世界之间存在微妙的对应关系。对应的法则由巫觋掌握并解释。随着智识的提升,人们要求自主掌握语言规律。到了周代,语言符号成了各个学派研究的重点。儒家认为语言在维护社会秩序方面有重大作用,儒家的正名学与政治伦理相关。孔子正名是三层次的体系:名正——言顺——事行。道家有无名学。正名与无名,都是围绕着名做文章。双方的分歧集中在对道的体认上。道家沿着语言与宇宙对就关系思考,发现了语言对应宇宙规律的局限性,形成了无名论。名辩家就语言符号本身作了思考,发现了语言内部的逻辑规律,语言逻辑学得到发展,形成了辨名论。我想把我的名学思考凑成一个系列,就叫《先秦名学》。有点像哲学,有点像逻辑学,也有点像符号学。或者,什么都不像,就是名学。哲学、逻辑学、符号学都是从外国引进的名词,而名学是中国古代思想家固有的概念,不必强行归入西方的学科体系。
我是做文学研究出身的,后来辗转到音乐学,又做了一点艺术哲学,根底既浅,所学又杂,本不应该涉足名学领域。但现在看来,这样做的意义很大。中国的文学、音乐与艺术,很少是独立的,甚至长期附在经学、子学、史学里。文字发明以前,人类用声音表情与表意。文字发明以后,绝大多数没有掌握文字的中国人,仍用声音来表情与表意。声音是音符,文字是文符。音符诉诸于听觉,文符诉诸于视觉。音符侧重于表现情感,文符侧重于表现理性。音符是中国人掌握最早,应用最广泛,影响最深的符号。从音符过度到文符,从以听觉为主过度到以视觉为主。人类的表达体系,最开始是用声音,然后是用文字。从声音发展到文字,可能走过了几百万年的进化历程。我后来做中国音乐美学思想研究,做《乐记集校集注》,主编《中国历代乐论选》,都从名学中受到启发。我对诸子20多年长期、反复的研习,不断夯实知识基础,不断寻找新的知识增长点,也算是温故而知新,日新其德吧。
很可惜,我的诸子学启蒙老师李生龙教授2018年1月辞世了。他是湖南祁东县人,湖南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著有《无为论》《道家及其对文学的影响》《隐士与中国古代文学》《儒家文化与中国古代文学》《墨子译注》《传习录译注》《占星术》《道家演义》《白话史记》等,参加马积高教授主持《历代辞赋总汇》的编纂工作,任唐宋分册副主编,点校辞赋150万字。参加《历代方舆纪要》,完成云南省、贵州省的点校工作。参加《中国道教科技史》的编纂,撰写《六朝道教天学》。兼任过湖南省古代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南省屈原学会副会长、湖南省孔子学会副会长、湖南省炎黄学会副会长等职。我没有机会向他汇报我的这些粗浅的想法,求得他的指教。当年,彭昊学长在李老师门下念硕士,他非常关照我这个半途向学的小同乡,经常给我说起李老师在教工宿舍的床沿给他授课,真是一副道隐无名的生动画面。我与李老师课余也打过几次交道。老人家宽厚善良,通达洒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拟了一副挽联深切悼念他老人家:学宗儒道无为不当贤人失志,文备诗骚衡岳又有高士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