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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校注陈戍国杨赛 |
以礼注诗麓山下
现如今,做校注是一件很不讨巧的事情。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校注一不是论文,二不是专著,算不得学术成果。费力不讨好,做的人自然兴趣不大。而校好书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从目录中搜版本,通过校雠辨别异同,是一项很基础、很实在的工作。辨析精微了,本子就定下了。本子定下了,就可以典藏和流通,供阅读与研究之用。注书是一门扎实的学问。古籍很老了,它得以产生的时代、作者和读者都与我们的现实相隔遥远,要读得懂,读得深,就得有通古学、通今学的人,将古籍与时代接通。好的注总是能参照古今的。王充说:“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博古通今的人叫通儒。做个通儒,遍注群书是一件十分光荣的工作。更何况是经书呢。经者,常也。在四大部类中,经是最重要的,是基础,是法门。做学问、做人不从经部入,那就要走邪路,要出大问题。《四库总目提要》经部就写得最见功力。刘勰说自己本来想注经,但觉得这个工作郑玄已经做了,只好悻悻地写了一部《文心雕龙》。郑玄所做的工作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校注,刘勰所做的工作相当于今天所说的论文。二者哪个重哪个轻,古人是很有数的。岳麓书社很认真地出版了古典名著标准读本,戍国先生的《诗经校注》也名列其中,这是一件很有眼光的工作。
戍国先生起先跟郭晋稀先生学习诗经,二十多年来,一直喜欢诗经,对《诗经》很熟,熟到能背诵整部《诗经》,熟悉整个《诗经》研究史。由他来做《诗经校注》,有兴趣,有根基,有师承,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是今注,体例上就得符合今人的阅读习惯。《诗经校注》的体例是比较人性化的。它没有采用《毛诗正义》的体例,而是首先解释题旨,其次陈列经文,最后加以今注。解题先引《诗序》,再讲注者的对全诗的看法。如《关睢》的解题,注者引了诗序,接着说明了自己的看法:“我们认为《诗序》对《关睢》的解说有是有非。《关睢》的主题,我们认为很明白,也很简单,就是君子求淑女,追求而已。”《诗序》、《朱传》的比德之说,有很多不符合诗意,有些牵强,注者采用以诗说诗的方法,从诗的本意出发,来说明诗的题旨,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也正是我们今天读经所要采取的态度。一代有一代的经学。汉代有今文经和古文经学派,唐代有疏经派,宋代有理学派,明代、清代各有不同。今人读经,应有今人的立场。我们的立场就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毛传》说清楚了的就用《毛传》,《毛传》没有说清楚的,就用《郑笺》、《孔疏》、《朱传》和清人、近人的解释,前人没说清楚的,就征引曾星笠和郭晋稀先生的看法,做到择其善者而从之。对于那些今人很难读出的字,注者都用现代汉语拼音作了注音。作者的这种注经方式,显然继承了晋稀先生《诗经蠡测》、《诗经讲义》的衣钵,明白如话,通脱简练,一目了然。
戍国先生注经,充分汲收了前人的成果。从音韵、训诂入手,旁及文字学。先说清楚字的音义,再疏通句子,做到以诗说诗,在《诗经》中找旁证。这些技巧,戍国先生都运用得娴熟自如。戍国先生曾在沈文倬先生门下学礼。近二十年来,他一个人完成了六卷本《中国礼制史》的撰写,在礼学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他注《诗经》,往往能从礼的角度发现一些新问题,提出一些新观点。如《周南·关睢》篇中“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句子,有人认为这是婚礼所用。而注者根据礼制:晋以前婚礼不用乐,唐代上层社会始用乐。就此一条,就可以解决多年来的纷争了。又如《鄘风·相鼠》中有“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等诗句,注者就说:“诗人痛恨失礼之人而欲其速死,视礼仪重于生命。重礼,这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显著特色。”但注者并没有陷入以礼说经的泥潭。如《卫风·芄兰》中有“芄兰之叶,童子佩韘”的句子,注者说:“韘。毛传:‘玦也;能射御则佩韘。’笺:‘韘之言沓,所以彄沓手指。’孔疏:‘郑以礼无以韘为玦者,故易之为沓。’孔疏说得很对,礼无以韘为玦者,毛郑两说都没有什么根据。可是儿童玩耍射箭,何必套用礼书关于射礼的设置来说明呢?这里所谓的‘童子佩韘’,只是孩子们用的玩箭的器具罢了。《经义述闻》卷五:‘言童子……虽则佩韘而实不与我相狎。’这样说很对,可王伯申的下文泥于旧说,又说到君臣关系上去了。”这种通脱圆融的观点,在注文中有许多处,不得不令人佩服呢。
对新材料的运用是今注的一大特点。汉人学习经书是以家学相传,老师耳提面命,师生朝夕相处,习得而成。后来,经籍越传越广,学习的人可以借助字书和史书来看懂经书,不一定非得有老师。学经都是先从小学入门。但那时的小学,还只限于《尔雅》、《说文》、《方言》等文字书。到了清末,随着甲骨文的发现和运用,小学的范围逐渐扩展到更新的领域。金文、铭文、甲骨文以及敦煌文献的综合利用,给传统的经学带来了新的生气。闻一多先生运用文化学的方法,对《诗经》提出了一些新看法。这些,都被注者汲收了。新发现的上海博物馆藏楚简《孔子诗论》,给《诗经》研究提供了最新的资料。这些新资料,很快就被运用到《诗经校注》里了。许多人都把《孔子诗论》看成研究《诗经》的不二法门,戍国先生却认为,《孔子诗论》很有可能出自孔子后学的传闻,可信程度很大,值得重视,但也不要过分夸大它的价值。在引用这些新材料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慎重。凡是《诗论》与前人说法相一致的,就取诗论来应证它。如《召南·鹊巢》注引用了郭晋稀先生的说法:“写的是妇女被掠夺,或者抢婚。”又引《孔子诗论》:“《鹊巢》出以百两,不亦有辶离
戍国先生把注经看作是他平生四大功业之一。四书已经校注过了,印行很大,影响当然也不小。五经正在陆续出注,手头只剩下《左传校注》了。他遍注群经的宏愿即将完成。戍国先生居岳麓山下,占一南窗,一桌,一椅,一书橱。书橱内没有杂书,书桌上没有杂物,心中没有杂念,几十年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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