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湖阴先生壁·其一》赏析

      茅檐长扫静无苔，

      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护田将绿绕，

      两山排闼送青来。

这首七言绝句的作者王安石（1021-1086），江西临川人，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字介甫，号半山，人称半山居士；封舒国公，后改封荆国公，又称王荆公；卒获谥“文”，故又称王文公。他出生于仕宦家庭，自幼聪颖，勤奋好学，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他不但革故鼎新，锐意变法，影响很大，而且诗文各体兼擅。其文雄健峭拔，瘦硬通神，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词含蓄深沉，遒劲清新，最得世人传颂的诗句莫过于“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了。欧阳修称赞王安石：“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足见对其诗文才华的肯定和欣赏。

王安石于神宗熙宁九年（1076）二次罢相后，直到哲宗元佑元年（1086）病逝，在金陵郊外的半山园居住长达十年。王安石居所距城七里，距紫金山亦七里，路程恰为由城入山的一半，故王安石晚年号半山老人，园亦为名。在这段时间里，王安石与隐居紫金山的杨德逢交往甚密。杨德逢，别号湖阴先生，这首诗就是王安石题写在杨德逢屋壁上的，本题共两首，这是广为流传的第一首。

前两句赞美杨家庭院环境清幽洁净。茅屋庭院因经常打扫，洁净得没有一丝青苔。“无苔”二字，别具只眼。江南地湿，易长青苔，青苔性喜阴暗，总是生长在僻静之处，较之其他杂草更难于清除。而今庭院之内，连青苔也没有，表明无处不净。平淡无奇的形象由于恰当的用字却具有了异常丰富的表现力。

花草树木成行成垄，都是主人亲手栽种。“花木”是庭院内最引人注目的景物，因为品种繁多，所以要分畦栽种。这样，“成畦”二字就并非仅仅交代花圃的整齐，也暗示花木的丰美，既整齐又不单调。湖阴先生所居仅为“茅檐”，他不仅“扫”，而且“长扫”，以至于“静无苔”，“花木成畦”，非赖他人，而是亲“手自栽”。可见他清静脱俗，朴实勤劳，富于生活情趣。

当诗人的目光从院内花木移向院外的山水时，精妙暗用“护田”与“排闼”两个典故，将“一水”、“两山”拟人化，转化为富于生命感情的亲切的形象:山水本是无情之物，可诗人说水“护田”、山“送青”。“一水护田”加以“绕”字，那弯弯的河流环绕着绿油油的农田，正像母亲用双手护着孩子一样。一个“护”字，“绕”显得那么有情。“送青”之前冠以“排闼”，给山赋予人的感情：山色不只是青翠欲滴，门前的青山见到庭院这样整洁，主人这样爱美，也争相前来为主人的院落增色添彩，竟顾不得敲门就闯进庭院，送上一片青翠。

水对田有一种保护之情，山对人有一种友爱之情，如此有情，这就使本来没有生命的山水具有了人的情思。本来水是环绕着绿色的农作物，但诗人没说具体的植物，而是用植物的色彩来代替，说“将绿绕”，环绕着绿意；青色，也是虚的，是没法送的，诗人却说山要“送青来”，居然闯门而入，这就化实为虚，诗意盎然。湖阴先生的房屋开门就见青苍的山峰，可如果写成开门见青山，那就全无诗味了，诗人巧思妙想，从对面落笔，让山做了主语，化静为动，奇崛自然，韵味深长。对于“一水”、“两山”的拟人化，既以自然景物的特征为基础，又与具体的生活内容相吻合，相映生色，浑化无迹，成为古今传诵的名句。

全诗既赞美了主人朴实勤劳和爱美情趣，表达了诗人退休闲居的恬淡心境，从田园山水和与平民交往中领略到无穷的乐趣。诗人将典故融化在诗句中，“用事”不使人觉，我们只觉得他采用了拟人手法，把山水描写得有情且有趣。诗以《书湖阴先生壁》为题，景与人处处照应，句句关合，融化无痕。

         诗无达诂。这首诗的前两句“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还有另一种解释。

联系生活琢磨，就会发觉，这样的解释并不合乎事理。

　　 如果视“扫”为打扫，那么，庭院是可以打扫的，可“茅檐”是不可以打扫的。秋风尚能卷走屋上三重茅，茅草的檐是扫不得的，扫一回，那苫房的茅草就会掉下来一些，扫它几回屋子就漏了。以不可扫的“茅檐”代庭院是不通的。

　　 即使是允许“茅檐”代“庭院”，那庭院中被扫的也不应该是“苔”。苔是长在潮湿的地方的，是紧附于其他物体上的，用扫帚是扫不去的。刘禹锡的陋室“苔痕上阶绿”，并不能说明陋室卫生没搞好。检查卫生从来不以苔的有无打分。以扫苔来说明院子干净，也是不妥的。其实，有些青苔的庭院，倒是文人追求的一种情趣。

　  “扫”除了常用义“清除”，“用扫帚除去尘垢”，还有一个意义，就是描、画。张祜《集灵台·其二》“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司空图《灯花》之二“明朝斗草多应喜，剪得灯花自扫眉。”、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中的“扫”都是描画。

　　 如果，跳出“扫”的常用义，选用“描画”解释“茅檐长扫静无苔”，就可以解释成：无苔的房檐，像笔一样长长地一画。苫房用的草，多是梢朝下，以利水流；反之就“戗水”了，水就可能顺草进入里面。多年不换的房草，朽烂含水，就会长出青苔。新苫的草房，檐上自然是“无苔”的。新苫的房草，梢比较长，也比较软，就像毛笔似的。

这样的解释，一是少了许多麻烦，“长”仍是原来的“长”，“茅檐”仍是原来的“茅檐”；二是更有诗味了，无苔的房檐，像笔一样长长地一画，多有诗意。其实，“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说的是主人勤于劳作，房子是新苫的，花木是亲手栽的。　

将一个“扫”字让它成为“描画”，成为富有动感与美感的比喻，较之扫院子，诗的张力就大多了。

另，后两句两个带色彩的字“绿”和“青”，“绿”指水，“青”指山。“一水护田将绿绕”中的“将”是携带之意，是动词，与“两山排闼送青来”中的“送”相对。那么，该是绿茵茵的水环绕着农田，而不是河流环绕着绿油油的农田了。

注释：

1.护田:这里指护卫、环绕着园田。据《汉书·西域传序》记载，汉代西域置屯田，派使者校尉加以领护。

2.排闼(tà)：推门闯入。闼:宫中小门。

据《汉书·樊哙传》记载，汉高祖刘邦病卧禁中，下令不准群臣进见，但樊哙排闼直入，闯进刘邦卧室。　

《史记·樊郦滕灌列传》：“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