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哪？”我跟小区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然后把一张通知贴在了公示板上——我每天就做这些无聊跑腿的事情。这次的通知是说社区里独生子女伤残、死亡的家庭每户可以领特殊扶助金，大秋天的看见它，想着每个能领扶助金的家庭现状，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

　　我毕业的时候不好找工作，来了这个街道办事处，说是当助理，纯是打杂跑腿。老妈总是安慰我说，总比你们去当村官的同学强，好歹在城里，上个辅导班，考个研都方便。真是说得容易，每天这样琐碎烦乱已经折磨死人，还能想什么？就说今天吧，早上气喘吁吁又迟到了，低着头还被主任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度不满的目光扫射一通。坐下先打电话叫水，又接上了这个贴通知的任务，一口热水还没喝就蹬上自行车跑各个社区，心里边儿还得琢磨着主任催的材料还没写。

　　“小李，跟你反映个事儿。”我贴完通知正要蹬车走，被人叫住了。退了休的老肖拿了张纸递给我，一边说：“是这么回事儿，这两天哪我拿着新买的摄像机在楼上瞎拍，结果看见一老头儿故意划人车，一路走一路划，得划了十多辆！”我一看这张纸果然是“小心划车老头儿”的一个提醒公告，“咱小区还有这样儿的人？肖老师，您看清楚他是谁了吗？”我问他。老肖很惋惜地回答：“摄像机新买的，我还不太会用，只是远远看见个人影。”

　　我心说这也不是我们管，应该找物业或者是报警。当下堆上笑脸，“肖老师，这人太可恶了，偷偷儿划人车，我帮你去找物业，再联系一下咱这片的小刘警官。您看……”“我都跟他们打过招呼啦！”我话没说完，就被老肖抢了过去，原来他都联系过了，那更应该没我什么事儿了，回去赶紧给主任写材料去。

　　“小李，我跟小区保安还有小刘都说好了，这两天我就帮忙‘蹲点儿’，非得抓到这家伙不可！你受累帮我把这贴上，”他指了指我手上的纸，“给有车的住户都提个醒儿，留神自个儿的车，别再给划喽！划的时候轻省，修可费钱！”我一口答应，转身就贴上了。

　　“哎？这是什么通知啊？”老肖看着旁边刚贴的通知问我，看来是老花眼看不清楚。我心里着急回办事处就应了一声“给小区的子女伤残、死亡户发钱的，没您什么事儿。”没想到我话音刚落，老肖就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发毛。“肖老师，您怎么了？”“这钱，我也能领。”我的笑容僵住了。

　　老肖转身走了，刚才还古道热肠为了帮小区抓“划车老头儿”忙前忙后的老肖，忽然就默默走了。

　　“他儿子前两年死了，现在他们家就剩他一个。”保安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哎呀，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是……可恶！”我心里很不安，真没想到这么乐观、热心的老肖竟然……只能找机会给老肖道歉了。

　　机会第二天就来了。我从超市买东西出来，正好迎头跟老肖碰上，我面上发烧，说话也结巴了，“肖老，肖老师，您，您吃饭啦？”

　　“哈哈哈哈，”又是一串爽朗的笑声，老肖乐着跟我说，“我这大下午吃的是哪顿啊？”听了这话我知道老肖没怪我昨天乱说话，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老肖随即拉住我，又说：“小李，昨天晚上又有车被划了，没逮着他。居民都特气愤，尤其是有车的，这两天光听着骂街了。你们也得管管。”我忙点头，“您放心吧，我跟我们主任汇报这事儿了，也跟物业联系了一下，让保安都留神看着点，注意举止不对劲儿的人。您看您也一直帮忙盯着，他这回要再敢划，肯定抓着他！”想起老肖的家庭情况，我又说：“不过肖老师，我可跟您说啊，您帮忙归帮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着。”老肖哈哈一笑，拍拍我肩膀走了。

　　连着几天，总有人投诉车被划了。直到几天后的夜里，一个睡在车上的司机终于把神秘“老头儿”当场逮到。这个车主连续被划了两次，气得睡在车里非要抓着人不可，终于揭开了这个人的真面目。不过这个被抓到的人，真是让人出忽意料。

　　这个人，就是老杨。老杨退休前是厂办公室的主任，办事谨慎认真，平时爱拉二胡、吹口琴，很少与人争执。这个小区里基本都是一个厂的职工，老杨就是“划车老头儿”的事迅速传遍每幢楼，大家都很奇怪他怎么会天天划别人的车？他是老得糊涂了，还是吃药吃多了？

　　第二天上午老肖来办事处找我，“小李，我跟老杨不熟，不过也知道他平常不这样儿，你能不能找小刘警官问问，这里边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我们大家伙儿看能不能帮忙。”我端了一杯水给老肖，“肖老师，刚才小刘警官来办事处了解情况，他说老杨已经承认了车都是他划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我找机会再问问。”主任过来问了问老肖的身体情况，感谢他支持办事处工作，还跟他说了街道想请他当社区志愿者的事，老肖很痛快地答应了。

　　又过了两天，小刘警官来办事处，我又问起老杨的事，他叹了口气，说：“老爷子就是孤苦伶仃给憋的，儿子20多岁的时候跟人打架出了事儿，老伴也得癌症死了。他自已都说每天在家里电视要是不开，就只有自己喘气儿的声，所以他爱拉二胡、吹口琴，就为了有点动静。”我觉得有点奇怪，“那他干嘛划别人车？”小刘又叹气，“他说他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没人管没人理，就成心让人盯着他！”听说这话，大家都叹气了。

　　老杨被拘留了15天，交了罚款又赔了车主的钱，终于回家了。老肖倒早早地在门口迎他，跟他聊了三个小时。

　　从那以后，小区里的“划车老头儿”没再出现过。

　　开始收特殊扶助金的申请表了，老杨和老肖一起来了办事处。办完了手续，老肖把主任叫到一边，商量着能不能让老杨一起当社区志愿者，主任的表情有点为难，老肖又打保票又介绍的，主任终于同意了。

　　这下子“划车老头儿”成了社区志愿者，经常在小区里看见他和老肖夏天理花弄草，冬天扫雪除冰。

　　后来我问老肖那天跟老杨聊什么这么管用，老肖笑着说：“我就是劝他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想开点好好过，将来到了地底下见着妻儿老小也好有个交待。”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家人比我先走一步，我也难受，恨不能把他们替回来。但这不可能，我呢，就多管管闲事儿，让自己忙忙碌碌，心里就好点儿了……”

　　再后来，我把这事儿讲给父母听，还给自己买了份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是老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