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女子张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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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女子张娇 |
蒋高明
几乎每一个见到张娇的人,都在质问她:你真的有过1800万元吗?你能把这钱如何挣来又如何花掉的账目,一一当场罗列清楚吗?哪怕是简要的也行。 而张娇对每一次这样的疑问,回答几乎都是含糊的甚至是混乱的。她说,我的钱,都花在延庆的这一万多亩林地上了,你现在看到周边有森林的样子了,你要是十年前随我一起来看,这个地方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2008年4月以来,张娇经常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讨论的话题,从来没离开过一个关键词,这个词,叫生态保护也好,叫民间投资自然保护事业的困境也好,反正,越讨论,我们越茫然。 到最后,张娇也发出了疑问:我那1800万元,到底花到哪里去了?这样把钱毫不迟疑地喂给生态,到底值得吗? 顺便说一下,张娇今年大概是34岁,而她孤独地在延庆的一个山坳里,先是拿钱,后是想拿命,去做自然保护事业,至少已经有12年。 过去她开的是高级车,现在,连一台二手电脑,都需要社会的捐赠 2008年7月1日,环保组织“绿家园志愿者”的办公室,一台来自上海的二手笔记本电脑,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它的新主人,张娇。张娇此时正在延庆刘斌堡乡营盘村,她担心有人偷她的树,她担心“生态羊”、“生态鸡”、“生态猪”的食物。她有几百只羊,几十只猪,还准备养几千只鸡。 张娇不会用电脑,更不会上网,她只是想,要做自然保护,就得与外界多沟通多交流,自然,就得会用电脑,会上网。“有人说打打游戏,电脑就会迅速学会,可我也不会打游戏啊。”张娇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过去,她想起了有钱的时候。 按照张娇的说法,上世纪九十年代,靠做大宗水果、蔬菜的批发、贩卖生意,短短几年间,她个人的财富一度高达1000万元。“当时我开的车,大概在北京也算高级的。” 可她从小就是个野孩子,最喜欢的事,是爬山(她还告诉我,她11岁就会开车了。本博注)。华北平原的许多山,她都爬遍了。北京郊区的许多山,她也爬遍了。“有一天有人跟我说起小五台,问我去过没有,我说你知道吗,小五台我去过好几次,那山上的庙边有块石头,我在那上面睡过觉。当时有人说女人不许在这个地方停留,我偏不信。” 1994年的一天,张娇来到了延庆,原本的目标是爬山。三个月之后,延庆的山被她大体爬了一遍,一个突发而至的想法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当时砍树的风头很盛,我爬山的时候,总能看到许多树被人放倒,拉走,锯断,劈开。山上的大树都没有了,只有些小树。有的地方,连小树都没有了。于是我就想,应当有一块地方,被保护起来,至少让我们子孙后代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原始森林,有无数的植物和动物,有美好的自然界。” 张娇当时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这个想法,决定了她的一生,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我母亲此前对我还是理解的,可是自从她得了中风,偏瘫了之后,一想起我的事就难过,有时候,连见我的面、听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她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无言的指责。过去,我开的是高级车,后来就换为中档的,再后来换为低档的,再后来是租用他人的,现在,从山上下来一趟,都很费劲。过去我自己出钱修的路,现在因为无力维护,今年也很有可能被雨水冲坏,到时候,即使有车,路也不像过去那么平坦了。” 最糟糕的是,她承包的林地几乎没有产出,因为几乎所有的产出,都贡献给“生态链”了 1994年,张娇下决心要保护一片林地的时候,正好延庆县在鼓励社会投身当地的林业资源保护。她到县政府,说明来意,“当时人家根本不相信,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野心?后来是我存款的银行给我开了资产证明,人家才相信的。协议签字的时候,我是拎着200万元的现金,放到桌子上。” 那么这些钱以及更多的钱,到底都去了哪里?张娇说,很简单,修了路,种了树,恢复了生态,雇人巡护,一步步,一年年,就这样花光了。说到底,都是喂给“生态爷爷”吃了。 种树怎么可能花那么多钱?修路怎么可能花那么多钱?恢复生态是自然恢复最好,为什么要花钱?最多,雇几个人巡护一下就好了,即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巡护,也不至于花那么多钱。 “你可能难以想象,我要保护的地方是多么大的一片面积。你现在目光所及之处,都在我的承包范围内。从1997年协议签字生效之日算起,我的第一轮承包期是30年,今后还要续签。 我要把这个地方,永远地保护下去。 “就按2000万元算,从1997年算到现在,一年也就200万元。200万元,你要修路,要雇大量的人工来种树,要买树苗,折算下来,其实没有多少钱。” 最糟糕的是,1997年以来,张娇承包的这片林地,几乎没有产出。因为几乎所有的产出,都贡献给“生态链”了。 冬天,看到鸟没有食物,张娇就把玉米撒到地上,自己种的玉米不够,就买玉米给鸟吃。现在,她所在的这个小保护区,不仅随地可见到野鸡、乌鸦、喜鹊、啄木鸟、大山雀、金翅雀、松鸦,而且能够见到金雕、红隼、普通鵟等鸟类世界的顶级物种,这说明,鸟类的生态链,已经很健全了。 她养过1000只鸡,现在只剩下不到10只;羊,最多的时候有七八百只,现在剩下不过300只左右。它们,也大都贡献给山上的“生态链”了。除了让金雕这类猛禽给抓走之外,狐狸、豹子是更可能的“食客”。她的鸡鸭羊猪都是散养的,因此,很容易就给生态做了贡品。有一次,一只豹子闯进羊圈,十多只羊就倒地而亡了。 她种的玉米,种的蔬菜,种的水果,也有许多就这样成了野猪、猪獾或者狗獾们的食物。而她的钱,也是这样的原理,成了生态的“食物”。承包的10000多亩林地,她至少人工干预了将近一半的面积。“几千亩啊,不要说其他,光人工费就得多少?不信你自己算一算。我没有算账的习惯的,也没有记账的习惯,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的钱,即使是借来的钱,也是朋友们高度信任我的,你非要让我交代清楚,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我真的交代不清楚。要么你就信任我,要么你就自己到我山上挨个看,我相信你看完一圈下来,就会得到新的结论,证明我没有骗你。” 你们环保人士动不动就说要自然恢复,可你比对一下,到底是人工干预好,还是自然恢复好 2008年6月的一天,正逢“端午节”假期,“绿家园志愿者”组织了30个人,到张娇的林地“生态旅游”———其实是来帮助张娇这边“生态劳动”,同时,也顺便考察一下,评估一下,辩论一番。 因为自从2008年4月份以来,张娇多少带点传奇色彩的故事在北京的民间环保组织内部流传开来后,许多痴心于自然保护的人,听到故事后的第二反应———第一反应是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怎么花的那么些钱,然后就必然是第二反应———人工干预的办法符合自然保护的原则吗?她这样花钱是不是有些乱来? “绿家园志愿者”召集人汪永晨也来了,她想和张娇现场讨论一下,到底她的人工干预是不是合适。张娇很骄傲地带着汪永晨上了山,她说,你自己看,左边,是我没有人工干预的,右边,是我有意识地干预的,你看看是干预好还是不干预好? 从一道山梁的分水岭上可以看到界线,张娇承包的林地,她很有意识地剖成了两半,一半是她故意地干预,一半,是完全的自然恢复。 她干预的办法,有两个原则:第一,尽量花样地种植,种树的时候不是为了追求“军事化美观”,一种就是一大片,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照顾了生物多样性,不会让某一个树种成为强势物种后演化为霸道物种。第二,尽量寻找本地树种,有许多种子,就是秋天的时候,雇人从树下捡回来,再撒到其他的地方。 “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看看,到底是经过我的干预之后,自然恢复得快,还是等待它们慢吞吞地恢复要来得快?” 确实,谁都看得出来,她干预过的地方,树长得高,森林长得茂密,生物多样性也很好,森林已经开始像个成人,有能力庇护、养育其他的物种了。而没有进行人工干预的地方,就像一大批营养不良的孩子,瘦弱、矮小,但生物的花样相对丰富一些。 于是就有人问了:“自然保护是一个长期的事业,它不可能是短跑。因此,如果放长了时间来看,一百年之后,自然恢复和人工干预,真的会有今天这么大的区别吗?因为自然界的保护,最重要的是人类不要再伤害他们,只要有土壤的地方,自然界都有可能,也许很快也许很缓慢,但一定是很健康地复原生机的。如果你嫌我一百年不够长,那么一千年之后呢?它们之间还有差异吗?” 张娇仍旧不服气,她反驳的理由非常简单:“我越早让这块地方生机盎然,就越有可能让这个地方不受到严重的伤害。一百年太久,因为很可能,不等保护的力量强大到足以让生态有能力复原,又一轮的破坏就出现了。因此,我一定要在我能看到的时间内,让自然界恢复得最好。因为,中国的生态保护,真的没有多少时间。有人老质问我不该拿我自己种的东西、养的东西放任给猛禽和猛兽吃,因为自然的物种,生来就该遭受自然的各种灾难,只要这种灾难不是毁灭性的,这些物种就有能力自己恢复。可不给它们吃怎么办?它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得到食物,它们的数量又那么少,饿死了,可能就绝根了,永远从我们的眼界中消失了。现在可不像过去,豹子什么的动不动成千上万只,现在,北京地区有几只豹子?有几只金雕?它们有能力经得起自然界的灾难吗?” 小白羊慢慢地走过来,黏住她的腿不离开,也许自然界就像这只小羊,必须有人帮助它复原和生长 在“小自然保护区”半山腰的“防火防盗”道上,张娇快步前行。突然,她停下来听了一小会儿,然后下到旁边的坡里,从树窠丛里,像变戏法一般,抱出一只小黑羊。小黑羊的屁股上沾满了屎。一看到张娇抱她,就把嘴伸到她脸上舔。试图吸吮到什么。 这是一只才出生三天的小黑羊,它屁股上的屎是胎便。它的妈妈大概是第一次生育,因此生下它后,缺乏做母亲的经验,慌里慌张,自顾自地走了。要是发现得再晚一天,大概这只小黑羊就饿死了。张娇把它带回羊圈,小羊一放到地上,发出呼唤母亲的声音,一只大黑羊就冲了出来。母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小羊找到了肿胀的奶头,开始了生命的第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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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娇的猪圈里,有一窝野猪。几年前,一只雌性的野猪受了伤,张娇给治好后,打开门,放猪归山。可母猪不愿意走,留了下来。野猪家庭是“母系社会”,其族谱是以母亲来计算和维持的,因此,雌性留了下来,就会有雄的野猪来交配和繁育,有些雄性交配完就走了,有些留了下来。而新生的小猪崽,总是紧紧地团聚在母亲的身边,不肯离去。因此,这个野猪小社会,家丁颇为兴旺。 张娇的家,原来在北京石景山区,为了“不顾一切地做保护”,她把自己的户口,落到了延庆县刘斌堡乡的营盘村里。因此,她现在对外的时候,总是说自己是延庆的农村人。 每次,说完,辩论完,表达完,带人参观完,张娇又忍不住反问自己:“这么多年,我真的做错了吗?如果做错了,你能告诉我错在哪里吗?不这样做,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图片从张娇提供给本博的有关材料中选取,像素不高,故很小,且大小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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