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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给河流起一个名字】 |
用一把紫砂壶把春天装满(6首)
引:在宜兴,那些散落在土窑深处的制坯人,都是谁?一定是是那些最早以土著的方式留下来,并恰恰是为了侍奉这些火种及其后世子孙们的人;跟陶们一起另立门户的人。
◎我在西渚等你*
一岭青山,是谁日月长新的蛾眉
一池碧水,是谁明眸善睐的眼睛
九月的西渚 伴着梵音遗世独立
范兄,别来应无恙!
今夜,请让我用这干净的湖水,去舒展你紧皱的眉宇
响屐廊 吴王剑,早已随乾坤倒转
世人说,昔日浣纱沉鱼那人,如今早已不是
会稽山下那株干净柔软的水草
他们忌讳这扁舟,甚于躲避瘟疫
唯有你,范郎 偏识吾这天际归雁啼血的心!
碧林兮修竹,摇曳于水边
一壶烟雨,泡软了古埙里的长相思
一杯悠远的竹叶青,刚好漫过这碧水青天
施氏女子有良弓藏剑气,弹得棉花一世银!
遣恨年年啊,范郎——
奴家即是:日日寻蠡河弄扁舟的那个人
自鱼嘴里取出鱼线的那个人
是用西湖的眼波做妆镜 打捞水面的金叶子
用满船人间的星辉 引燃内心火苗的
那个人!
*传说,范蠡助越王灭吴之后,携西施定居于宜兴一段时间,并成为此处的兴陶师祖。
◎用一把紫砂壶把春天装满
谁面目冷凝,仪态娴雅端庄
谁要在这可弹可触的微光里
蓄满几个朝代的文火
我来,不是寻芳
是来寻你的一川烟雨
寻你,静默在旧影壁里 太息般的眼神
和时长时短的花期
没有借一袭素罗衣 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意到形到。你在肉身之外,以佛陀的兰花指
按压住雷电水火
自有人把软踏踏的山水植进古窑里
析出骨头的硬,和流水的软
筱王村啊,你竟然成功地省却预热、烘焙
直接冷却为风尘满布的册页
层叠的碎陶里,到处是散乱的章节
时间深处,一部完整的西渚静待还原
今夜,在你落户七千年后的一个具体的时辰
我终于触到了你,并重新续接上
你紫色肌肤里 一再析出的明火与盐粒
就那么圆润着,光洁着吧
电光火石的一瞬,你竟走过这绿水青山
◎陶:他叙述
在宜兴
先民们逐水而居
陶 也逐水而居。粮食、蔬菜和鱼们
在水边各安其命
因为寂寞,种子们也习惯于按兵不动
走得太累了,停下来歇一歇——
陶,就成为站着的水和土
在宜兴,那些散落在土窑深处的制坯人,都是谁?
是那些最早 以土著的方式留下来
并恰恰是为了侍奉 这些火种
及其后世子孙们的人;跟陶们一起 另立门户的人
在每一个黎明和黑夜的拐弯处
你弯曲的脊梁 是以弓的姿势 负重前行。
在陶盆与人面鱼纹的抵牾中
一帧帧拓片层叠成一部繁衍常新的历史
一列列水和土,正迤逦前行
◎钟声:大觉寺
我来,不是见证。我只是想
让该出生的出生 并重新长出乳牙
在大觉寺,就是要打开内心的枯井
放出豢养已久的青苔
就是要将满目的春色铺开
渺远的钟声里,一只不甘落入尘世的蝴蝶
正虔诚地对一株紫荷叩拜
泥水匠们正以立体的思想,粘合这隔世的水土
而这尘世,仿佛正有人举杯、令觥筹交错
唯有你,正默默地衔起一圈圈紫泥
为漂泊者的魂魄,筑起新家
如我等凡夫俗子,来大觉寺
不为撞到南墙不回头的执念
只是要靠一靠这钟声里葳蕤的青铜之气
就是要把自己 被锈迹封锁的铜
从禁锢的皮囊里解救出来
加一把明火,把自己煅烧
再把红尘俗世,泡成一壶
淡淡的功夫茶
你看到了吗?
斜刺里,一支晚清的藤蔓正悄悄探出身来
中空的竹子们,正再一次把自己倒空
◎宜兴,以茶的名义
是额露轻绽的那一朵吗
是步态轻摇的那一朵吗
一定,是偷偷藏入衣褶的那一朵
是轻卧在帽檐的那一朵
是悄悄飞进书页里的 那一朵
这些,依然不够
波涛起伏的茶岭,绿风飒飒
这宜兴:春景终将逝,黄花年年老
你将以茶的名义,于壶间含吴越的竹露松风
蕴万顷波涛,静待一场绝世的豪雨
因为你知道
再耀眼的容颜,迟早也会风干成历史
于是索性以决绝的姿态
携清风明月,连同新雨露和旧光阴
提前走进 线装书里
◎一杯茶的前世今生
她相信你是记得的:
如在梦里,持续发酵的叶子
被挡在上一个隘口
—— 一盏倚着青花的白瓷壶里
如今,她只在小小的高脚玻璃中
兀自澄澈,安然 如处子
不要问这样的阵势 已对峙了多久
更不要问,是谁兼并谁
你当明白 这世间难有真正的折中法则
所以,当柔软的花瓣自杯沿轻轻落下
她一点都不惊慌
作为一杯前世的红茶
她只想告诉你:
如果这一刻,你真的一眼便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定会说——
茶凉了,续与不续
都已经不是问题
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