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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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粮
马庆云/文
我小时候住在农村。老家有一大片枣园,秋后小枣熟了,就用竹竿子打下来,晾晒干了,等着或卖或吃。晒干小枣的吃法,有很多种,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则是将枣洗干净了裹在发面里边,做成枣卷子,上灶火上蒸熟。
新出锅的枣卷子,有发面的绵软,也有小枣的香甜,是我小时候最好的干粮。农村人所谓的干粮,就是最充饥的东西,稀粥是不能当做干粮的。很多下地干活的男人,每每傍夜了回来,抹一把油泥的汗,便可以甩开腮帮子吃上那么几个枣卷子,姑且不用管干粮的凉热。在我印象中,这种干粮,最省菜蔬。省,是我们当年的硬道理。
农村人贮存干粮的方式也很独特。当年,大家都是用房檩搭建屋顶,檩条上是芦苇草编织的厚席子,厚席子上则是一层混合了碾碎的麦秸的泥土。房檩,在农村人的干粮贮存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大家往往于烧火的一间房子内,找一根檩条,穿过绳线,打上结,留一头半悬在空中。然后找一个篮子,挂在这个早已固定于房檩的绳线上。篮子里边,是放好的干粮。干粮上边,爱干净的人家,会搭上一层纱布。
放置干粮的篮子,离地面有两米多高的距离,小孩子自己伸手是够不到的。这种够不到,更增加了我对枣卷子的渴望程度。人与食物,产生了最基本的距离。我有一次问父亲,咱们家缺吃的吗?父亲说,不缺。我又问,那咱们家干嘛要学别人家把干粮挂起来?父亲说,防老鼠。
悬挂起来的干粮是否可以防老鼠呢?我对父亲的这个回答,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因为有一次,我分明看到,老鼠不知怎地,到了房檩上,然后往篮子里边一跳,满篮子的干粮,都是它的了。后来,我就问母亲,把干粮挂起来,是防不住会打洞跳高的老鼠的,为何还要费劲儿的挂呢?
母亲并非我老家本地人,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与乡邻并不完全一致。她说,在我姥姥家,干粮就是放到地面能够得到的地方的。然后她又说,“你爸爸喜欢把干粮挂起来,是当年挨饿养成的毛病,我在你姥姥家的时候,就没挨过饿,所以,从来没挂过”。
干粮带给父亲的记忆,至少有一半,是饥饿的。他说过,“我五六岁那年,饿的趴在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你爷爷带着干粮回来了,然后我就扒着墙角站起来,要看的远一点,看清楚你爷爷背回来的干粮够不够一家子吃一顿”。扒墙角,一直是母亲揶揄父亲的重点玩笑之一。
把干粮挂起来,让人与食物产生一定距离,里边拥有着一个一家之主的巨大责任。父亲负责让干粮足够一家子充饥,且负责向一家老小分配干粮。我称这种生活,为计划经济时代的干粮人生。父亲说,他挨饿的时候,老吃粗粮玉米面小饼子了,那东西吃多了划肠子,所以,他喜欢白面卷子。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每天最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下午五点半,到学校接儿子放学,然后带他去吃一点诸如汉堡王一类的零食。花费也不多,三块钱,给一个小薯条、一杯小可乐和一个小冰激凌。他对这些食物的热爱,很像我当年对枣卷子的痴迷。或者,这些,就又是他幼儿时代的干粮记忆了。
五一的时候,我带儿子回老家。家里重新翻盖了水泥青砖的房子,房檩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钢铁的房梁架子。挂干粮的篮子,也自然不见了踪影。厨房的案板上,依旧放着枣卷子,枣卷子旁边,是玉米面的饼子。我问母亲,父亲不是说不吃划肠子的玉米面的吗?母亲说,他那些年是不吃,可现在又吃了。油水一大,作为干粮出现的玉米面饼子,又起到了带走油水的作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关于干粮的记忆,每个人的记忆里,又都是三代人的生活。我能记住的,是小枣晒干后,和在发面里头,放到大铁锅里边蒸的情景。灶火是红的,卷子是白的,枣是香甜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