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畔谈宝玉之爱兼祝前女友生日快乐
(2009-10-08 13: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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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乱侃 |
滹沱河畔谈宝玉之爱兼祝前女友生日快乐
马庆云/文
“个人意识由于死亡而终止,然而,又是什么使他还能燃起对永恒生命的热爱呢?他所希求的究竟是什么?细察人类意识活动的大部分内容,不,几乎是全部内容,可以知道,那不外是由于他对世界的怜悯和对自我的执著(或者为了别人,或者为了自己);他的目的无非为了求得活得不虚此生而已——所以古人往往在死者的墓碑上刻着无愧此生或愉快安息的字样,其中实在有无比深刻的含义。”(《叔本华的人生哲学》,叔本华,九州出版社,298页)
对永恒生命的热爱,源于对世界的怜悯和对自我的执著。贾宝玉在“无立足境,是方干净”的哲学思辩面前,通透着他对生命的热爱,因为生命只有在完全的无挂碍的情景下才能真正被爱,不然,我们爱的只是养活我们生命的物质或者虚幻的精神满足而已,我们的爱容不得虚伪,容不得矫情,容不得利益关系。而这种超脱的爱,又是因为他的阿尼玛气质,在赤子童心面前,爱可以抛弃所有构成所谓的爱的世俗因素而回归她的本原状态,也正是由于这种本原状态的显现,才能叫贾宝玉超乎常人地把握爱。
对世界的怜悯,或许是所有宗教的主题,基督讲求救赎,佛家的地藏王菩萨也是众生度尽方去成佛,这种怜悯是生而无力的象征与外在显现,更是人类在各种历史摧折后的反思,因为自身的力量缺乏而产生危机感,又因为自身的危机而推至于他人,故发现,世界需要怜悯,因为自我需要怜悯,所以他人也需要怜悯,自身若想得到怜悯,则势必先给予别人怜悯。没有对生命意志的一定参悟,是无法升起怜悯之心的,而这种怜悯之心一旦形成,则更多的表现为爱的主题,对他人的爱,甚至对整体大观的爱。
佛家反对执著,反对一切现实的物质实体。“生烦死畏,追求超越,此为宗教;生烦死畏,不如无生,此为佛家;生烦死畏,却顺事安宁,深情感慨,此乃儒学。”(《论语今读》,李泽厚,香港天地图书公司,106页)佛家要达到的是跳出轮回,因此他们极力强求了无挂碍,甚至认为“不如无生”,至于爱,则更多的是一种要普度众生的观念,他们把爱当作一种关系,一种把所有人都度化的关系,而无法正视爱的真正价值所在。中国的儒家不同,他们把爱看成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直接沟通,仁的意象,其实就是我的爱在对方那里看到表达,而对方的爱在我这里也有直接的体现,儒家的存在价值,或者说是生命意志,正是这种相互的仁,所以儒家很讲人与人之间的直接关系,不通过其他虚幻的外物,故,不造神。耶稣在《圣经》中说,“你依上帝的心来爱你的父母与兄弟”,相互之爱必然需要一种人造的媒介,故,西方有神。
我们来看贾宝玉的爱。他的爱中有怜悯,有执著,对自我与他人生命的执著。贾宝玉的身上更多的还是一种儒家气质,虽然他反对那些儒家虚伪的教条,但对儒学的精华部分还是身体力行的,或者说在这种文化的大熏陶下,他不由自主的实践着。贾宝玉对所有人的爱,都是直接的爱,他不需要借助于人造的神话物体,贾宝玉身上缺少基督的救世能力,但他从来没有丧失对生命消亡的敏锐感觉,他无法救助,但常存救助之心,并用爱的给予,达到无力的生命反抗。所以,贾宝玉面对的所有死亡都是感伤的,他的感伤甚至进入自然界,对花,对草,对虫鱼鸟兽。阿尼玛气质使他拥有怜惜一切的阴性情怀,所有凄楚的结束与消亡都与他有关,虽然无力拯救,但却悲慨万千,这或许正是对中国文人心态的最好写照。
正是这种怜悯,并上无力拯救,才生发出贾宝玉的执著的爱。我看深受儒家影响的禅宗(可参见季羡林老先生的《佛教十五题》)也开始并不反对这种执著了。禅宗要打破的我执,是假我之执,并非真我之执。倘若让慧能来解读《红楼梦》,他要打破的是甄宝玉的世俗妄念之执,而不是贾宝玉的本真之执。相反,这种贾宝玉的本真状态,愈加执著愈好,越执著越可能明心见性、立地成佛。
对爱的执著,源于对自身与世界的怜悯,贾宝玉一切世俗都可以放下,一切挂碍都可以抛弃,惟独不能超脱于爱,对爱的执著使他达到对生命意志的延续。在这里我们又不得不提到爱的最强烈价值所在——爱情。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的《娇娜》一篇的末尾这样写到:
“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生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焉,则色授神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贾宝玉与林黛玉的这种爱情,也正是这种腻友般的爱情。在生命意志上,林黛玉的哀伤时时点醒贾宝玉,如果说贾宝玉的人生境界刚好到“是立足境”的高度,那么正是林黛玉的无心插柳,方使得贾宝玉走入“是方干净”的澄明中去。《葬花辞》的听众是贾宝玉,《芙蓉女儿诔》的听众则恰好是林黛玉,也只能是林黛玉,也只有林黛玉才能听出其中的忧伤与感怀。高鹗续书的高明之处也正在于成婚后的贾宝玉与薛宝钗谈经邦济世之书时的哀婉与凄凉。实则,在宝玉挨打众人探望一节,大家不同的言语中不就见了这个端倪了嘛!“林妹妹是从来不说那种混帐话的。”
这种爱,是相互的怜悯,是对“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共同迷茫,是生命意志的契合,没有这种契合,就无法达到他们的相通,无法呈现出不可结合的悲壮与凄婉。悲剧是什么?鲁迅说是把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但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则更加坚定的说,悲剧正是人生的常态,在酒神意志的癫狂时刻,人生的景象得到无秩序的展开,因此契合人生,脱离形式,不再拘泥于物态。坚信着木石前盟的贾宝玉,因为这种爱情而渲染悲剧,他渴望的是一种爱情的感觉,给人超脱的感觉,在与林黛玉相互的交流的时候,他们得到太极一样的旋转。
我们清醒的认识到,不论在哪里都无例外,自然的纯粹象征是圆形,因为圆形是循环的图式。这实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形式,上自天体的运行,下至有机体的生生死死,万物之中的所行,只有因这种图式,在时间和其他内容不断的流动中,才可能产生一种现实存在,即眼前的自然。(参见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
爱情也正是这种太极一般的圆形。如果没有林黛玉存在,贾宝玉的生命意志将走向直线,走向可怕的深刻中去,虽然林黛玉也很深刻,但他们构成了相互的旋转,互为生命存在的价值,不走出儒家的相互体现的入世观念,故他们还能以常态的生存方式存在着。从文人的角度讲,贾宝玉又是幸运的,他得到了蒲松龄渴望的东西。看看那些没有得到的人怎么说吧。
为当作智慧的解毒剂,她劝人“娶妻子——这种动物极愚憨无害,然而极便利有用,可以柔化、缓和男人的僵板与阴郁的心情”。(埃拉斯摩,转自罗素的《西方哲学史》)
尼采甚至把妻子当作隐士的第三者——而第三者是防止两人的交谈陷入深入的浮木。
贾宝玉的幸福,正在于他可以从林黛玉那里得到一定的“深入”,并在那一深度上做着圆形的运动,不至于流于肤浅,更不至于水深窒息。执著于爱情,而放下生命的繁复,进入时空的单一运转,化瞬间为永恒,变永恒为瞬间,在离合聚散之间产生有与无的超脱,他们达到了,因为一个是绛珠鲜草,一个是神瑛侍者,他们的伊甸园是——青梗峰下。
悲剧注定要以“撕毁”为常态,在执著于爱情的贾宝玉那里,林黛玉的远去,又将使他以何种生命意志来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