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考古学家袁仲一先生,二十多年前提出一个观点,说秦始皇陵在骊山底下,当初是按照东西方向为主轴线,进行陵园总体规划和建筑布局的。根据这一种规划、布局的设计理念,秦始皇陵“主神道”的位置,应该处在陵墓以东,直达代王镇上的秦始皇陵东阙门。如果,这种说法能够成立,那么位于神道北侧的那个秦兵马俑坑,当然就是秦始皇陵园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了。显而易见,袁先生是为当年秦兵马俑坑这个重大的考古奇迹,又找到一个新的、可靠的“定性、定名”依据了!
为什么秦始皇陵的墓向是“坐西向东”的?他说有以下的三个理由:(一)是,秦始皇陵的封土之下,东边有五条墓道,而南、北、西三个方向,却只有一条墓道,由于东边的墓道数量最多,应该是陵墓主要墓道的方向;(二)是,从陵园的地理环境来看,陵南紧靠着骊山,陵北又是寝庙的主要建筑区,陵西更是修陵人的墓地,只有陵东的地势,北较开阔,这符合古代墓向“明堂要清”的要求;(三)是,从众多的考古发掘资料上看,“头西足东”自古以来,一直就是秦国、秦人的丧葬习俗。
后来,袁仲一先生在众多的材料中,对确定墓向的方法,提出了一些补充材料,他说:“判断墓向,要以死者的头向作为标准;头向方位不清楚者,则以头龛、头箱作为判定墓向的依据;如果上述条件都不具备时,则以墓道开口处的方向,作为认定的凭证;如果出现了墓道多的情况,以主要墓道的方向为准。”秦始皇陵的地宫,由于一直都未能打开,任何人也不可能知道,秦始皇入葬时的头向、或者头龛的具体位置,那么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根据墓道方向或者墓道数量,作为判断的依据了。
有人问:以墓主入葬的头向、头龛决定的墓向,和以陵上建筑主轴线决定的陵向,是不是一回事?从袁仲一先生将“头向--头龛--墓道开口—墓向--陵东主神道—陵向”的论证逻辑来看,已经将地下和地上两部分,完全联系在一起。由此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中间存在的各个环节,始终都保持着方向上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墓向和陵向,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人们在实际工作中,只要能确切“认定”、或者“否定”其中的任何一项,自然就能够顺利地推出其它的各项来。
西北大学林剑鸣先生,在《秦俑之谜》中对袁“坐西向东”的观点,首先进行了否定,他说:有人提出理由,比如用秦始皇陵坐西向东的说法,将秦俑坑算作秦始皇陵的一部分。但秦始皇陵南北向的布局,应该是比较合理的。有人称东门大道,是陵园的主神道,缺乏必要的证据,也没有发现道旁有石兽以及门阙的痕迹;一、二、三号坑,成不规则的“品”字形布局,如此“不对称”的平面结构形式,在历代任何帝王陵园建设中,是绝对没有的。他认为袁仲一先生的认定依据,不能够让人信服。
建筑学前辈孙宗文先生,在《中国建筑与哲学》一书中,明确地指出:“古代陵墓建筑讲究‘四象’,这种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在堪舆上所谓的‘四象’,体现古代信奉的‘君权神援、取象于天’的陵墓设计思想。建筑选址中的‘四象’,也称之为“四灵”,在古代城市、民居、宫殿、陵墓建筑群布局以及行军布阵中,都是必须遵循的定位准则。”“四象”中的方位关系是,南方的朱雀,北方的玄武,左边的青龙,后边的白虎,而南朱雀、北玄武,恰好就处于这条主轴线的中心。
我国著名地质学家孙嘉春先生,在《秦始皇陵墓向与布局结构问题研究》、《秦始皇陵园地学研究报告》等论文中,对袁仲一先生的观点,提出了否定的意见。他认为:秦始皇陵的墓向,决不是“坐西向东”,而是“坐南向北”。理由是:秦始皇陵园南北高差达85米,陵园布局呈现南北方向,与历代帝王陵寝的选址原则完全相符。秦始皇陵的陵北地区,地面上有庞大的宫殿建筑,有长达两公里多的“主神道”,这条陵北神道上的多处遗迹,至今仍然清晰可见,而这才是最为规范的“北司马道”。
原秦俑考古队队长王学理先生,也不同意袁先生的“坐西向东”观点。他在《秦始皇陵研究》一书中,曾毫不含糊地指出:秦始皇陵园的‘主神道’方向,不在陵园的东部,而肯定在陵园的北部。书中有一张精心绘制的示意图,图中显示的陵园“司马道”,在陵园北门之外。他说:“踏向宽阔的南北向神道,雄浑壮丽的陵城迎面而见。由北门入内,拾级而上,陵园建筑层层叠叠,掩映在万绿丛中,簇拥着高耸巍峙的山陵,后部又以连峰峻挺的骊山为屏障,气势来奔,给人一种直达天庭的感觉。”
王学理先生又说:秦始皇的陵园,是南北狭长的长方形,具有一种进深的关系;都城咸阳在陵园之西,国道傍陵北侧穿过,便于参拜、朝奉;现存陵园的北司马道,长达二千二百米,宽为六十~八十米,就足以说明这是属于陵园正面的“主神道”;陵园呈南北向的长方形,北半部为礼制建筑所占据,符合“前朝后寝”的陵墓制度;骊山上的望峰,陵冢、内外城垣的入口,北门外的神道,均处于一条长达十公里长的南北主轴线上,它符合中国陵墓建筑的布局原则,而陵园神道肯定在正北的方向。
秦俑馆馆长吴永琪先生,二〇〇四年由三秦出版社出版的《秦始皇陵及兵马俑》一书中,提出了秦始皇陵是“头顶金山,脚蹬渭河”的鲜明观点。所谓“头顶金山”,指的是地宫中的墓主人---秦始皇,他的头部指向正南方向的巍巍骊山;所谓“脚蹬渭河”,指的是地宫内安卧的墓主人—秦始皇,他的足部指向正北方向的渭水。袁先生不是一直坚持说,墓主人的“头向”或者“足向”,是确定墓向的首要标准的吗?由此看来,袁仲一先生的这一种观点,即使在秦俑馆之内,也没有被大家认可!
事实上,袁仲一先生这一观点,不仅得不到同行普遍地赞同,即使在陕西的考古学权威、或者泰斗面前,也是得不到任何的支持。比如,著名考古学家、陕西省考古所所长巩启明先生,一九九二年六月,在《秦始皇陵园地学研究报告》的一份“科学技术成果鉴定意见”中,十分明确地写着:“该成果运用地学理论和方法,对秦始皇陵进行考古调查,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如认为秦始皇陵墓向向北,陵园以南北中轴线为对称布局等,这一些新的认识,在以后考古发掘时,都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另一位中国的考古学泰斗、陕西省考古所原所长石兴邦先生,也完全肯定和支持有关秦始皇陵的墓向为“坐南向北”的观点,他在上述同一项目的“成果鉴定意见”上,也亲笔签署了自己的“鉴定意见”:他说“该项研究成果,技术资料齐全,数据可靠,並且有很多重要的考古发现,比如:陵北神道和秦鱼池水坝遗址等,对于进一步开展秦始皇陵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应该说:秦始皇陵“坐南向北”的朝向,一直被建筑学界、历史学界、考古学界,一致公认是很正确、又很科学的。
其实,对于袁仲一先生“坐西向东”观点,最具有威胁力的否定意见,最能使袁先生下不了台的一个人,也就是在自己的全部学术生涯中,他只相信、只佩服的一个人,只有这个一人的意见,才能把袁先生的观点彻底推翻,这一个真正的高人是谁?这个高人,谁也想不到,竟然就是袁仲一先生自己!如果人们不信此说!那就请大家看:由袁仲一先生自己主编的《秦始皇陵兵马俑辞典》这一书里面,也赫然醒目地写上了“秦始皇陵……枕骊山,而望渭水,地形十分优越”这样一句令人难忘的话。
既然陵墓里入葬的秦始皇,头部枕着“骊山”,眼望的是“渭水”;而“骊山”在陵墓的南边,“谓水”在陵墓的北边,说明在袁先生的眼里,秦始皇在地宫中,也是“头南、足北”的;说明秦始皇陵的总体布局,完全是“坐南向北”的!另外,袁先生在《秦始皇陵考古发现与研究》一书中,又说秦始皇陵“由南向北依次构成高、中、低三个梯次,主次分明,重点突出。外城垣的南、北两门和陵墓封土的顶端,以及南端骊山的最高峰---望峰,南北相对在一条直线上。”这是一个很正确的论断。
因为,这一条直线,就是王学理先生说过的那一条中轴线!还有,袁仲一先生在《秦兵马俑》一书中,更明确地说过:“秦始皇陵南靠骊山、北临渭水,山林葱郁,层峦叠嶂,好似盛开的莲花,秦始皇陵位于莲瓣的中心,像似莲蕊”。所谓“秦始皇陵位于莲瓣的中心”,当然意味着秦始皇安卧在莲花宝穴之中,而这一个宝穴(龙穴)当然是以南向的骊山为屏障、以北向的渭水为依托,秦始皇陵的纵向主轴,只有呈现这一种“坐南面北”方向时,才会有一派“山峦叠嶂、层林葱郁”的宏伟势态。
当初,袁先生提出“坐西向东”观点的重要依据,是秦始皇陵封土东面有五条墓道。但是,这一说法很快被考古界的其他同行否定了,秦陵考古队队长段清波先生,在二〇〇四年二月发布的最新“物探成果”时宣布:他们采用精确仪器探测的结果,发现从秦始皇陵地宫的深处,直接通往地面的墓道,在东、西、北三个方向上,仅仅只有一条而已。由此可见,所谓的“五墓道”之说,显然是不可能成立的;而以这种不真实的“五墓道”之说,再去推断陵墓“主神道”的方向,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秦始皇陵的陵向为南北向,陵园的中轴线为南北向,它的“主神道”在陵北通过鱼池水坝的位置上,这是毫无疑问的。秦始皇陵“坐南向北、左右对称”的建筑布局方式,也是为我国学术界所一致“公认”的。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秦始皇陵“坐西向东”的观点,完全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历代帝王陵墓的工程设计者,是最讲究对称、最讲究中轴线的。按照袁先生“坐西面东”的说法,去看陵东“主神道”两侧的布局,却找不出一点点“对称”的痕迹,没有“对称”,又哪来的“中轴线”啊?
什么叫“主神道”呢?“主神道”是指在陵墓正前方,用于内外连接的主干道。《后汉书·中山简王传》记载,“大为修豖莹,开神道。”《注》:“墓前开神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可见,神道是陵墓建筑范围之外的一种景观设施,《事物纪原》中有“古之葬有丰碑,秦汉以来,死有功业,生有德政者皆碑之,稍改用石”,说的是沿路两旁,树立有很多的碑刻;在《封氏见闻记》中也记载“秦汉以来,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人石马之属,以表饰坟垄如生前之仪卫耳。”
林剑鸣、张文立在《秦陵墓上石刻探微》一文中说过,最早提出秦始皇陵前有石刻的,是晋代葛洪的《西京杂记》一书,书中记有,“五柞宫宫西,有青梧观,观前……有石麒麟二枚,刊其胁为文字,是秦始皇骊山墓上物也。”在《三辅黄图》中也记载着,秦始皇陵上,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虎、石人、石马。同时,还应该有石阙。如果,沿着秦始皇陵东侧“主神道”两侧,真有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众多“石象生”的话,细心的人们一定会发现,这里还存在一个过去没有其他人研究过的问题!
秦始皇陵应该有神道,这是外界一致公认的事情,人们和袁先生之间,产生观点上的分歧,主要集中在神道的位置,是在陵东、还是在陵北的这个核心问题上。如果,“主神道”在陵北,这里南高北低,地势开阔,容易施工;孙嘉春先生发现有陵北神道的遗址,说明当年在施工及其使用过程之中,不存在任何技术性障碍。如果“主神道”是在陵东方向,那就要带来一系列工程上不可根治的技术病害。只有搞过工程的人,才懂得工程病害的可怕性;而不搞工程的人,对于工程病害是知之甚少的。
原来,一走出秦始皇陵外城的东门,一直向东来到代王镇上,也就是袁仲一先生认定的秦陵“坐面向东”的那条“主神道”的顶端,至少要横穿八条被骊山洪峰冲出的大河沟。而到当地特大暴雨的来临,各个山口奔泄而来的洪峰,将使这条“主神道”陷入真正的灭顶之灾。有人会反驳说:秦始皇陵南侧有一条“五岭遗址”,能够用它来防洪、抗洪!这里要告诉大家:从现场实际调查的资料来看,“五岭遗址”只拦截去秦始皇陵的洪水,根本就不能截住其它山口的洪水,对这条“神道”的冲击。
人们可以设想一下,要建这条东西方向的“主神道”,应该采用一种什么结构方案?如果要采用“一沟一桥”结构,那么它就要变成波浪形的大道,石人、石马,有的在桥上,有的在桥下!而如果建造相同标高的、跨越各条河沟的特大桥,或者沿着神道方向,填筑一个长长的巨型大坝,在这样的大桥、大坝之上,按照“神道”的标准和需要,放置众多的石刻群像。结果会怎样呢?大桥、大坝表面的高度,要超过陵园地面的正常标高,而出了外城东门,挡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片片延绵的山丘。
这么多条从骊山下泄的行洪通道,完全切断、分割了东西方向上的地形、地貌。这就迫使秦始皇陵的本身,也只能在相邻两条洪沟之间的狭长地带上,独自进行建设。不论古今中外,任何一项工程建没,只能顺沟而建,顺河而建。要想跨河建造的话,那是非采取“架空”方法不可的,更何况当时並不存在大跨度的桥梁建造技术。所谓秦始皇陵“东西方向”的“主神道”,是建造不起来的,如果它们真的存在过,尽管“主神道”早年已被冲垮了,总应该留下一些痕迹。但现在一点点都没有找到!
秦俑馆的徐卫民先生,在其所著《论秦汉都城的面向》一文中,曾经明确地指出:从中国古代传统来看,古人以南为尊,这可能与面向阳、对人体健康有益有关;人们在建造房子时,仍然有“有钱难买南北房”之说。由于古人以南面为尊,都城的“坐北面南”遂形成了一种制度,历代都城都要遵照这一种制度。西周都城宫殿建筑,是坐北朝南的;秦国雍城宫殿,也是坐北面南的;秦代都城咸阳,无论是宫殿建设、还是城区的营造,更是坐北面南的;就连汉代长安城的布局,也都是坐北面南的。
《礼记·中庸》记载:“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这是历代陵墓建设的基本原则。既然,西周都城的宫殿建筑、秦都雍城的宫殿、秦都咸阳的宫殿、汉都长安的宫殿,它们主体建筑的朝向,都是坐北面南的,难道秦始皇陵的布局,就能将主体建筑,改变成“坐西面东”?既然秦始皇生前的朝宫,必须以“北阙为正”;统一之后铸成的十二个铜人,也放在秦代宫殿北门之外的司马道两侧,难道在秦始皇陵的规划中,就能变成以“东阙为正”,众多石象生,随着都要放到陵东去了?
以秦始皇陵封土中心为基点,画一条东、西方向3750米的直线,一直通到代王镇南部的山背上,这就是袁仲一先生所说的秦陵“东阙门”位置,是秦始皇陵园的总入口处,即“主神道”的起始点。从地形等高线上可以看到:秦始皇陵外城东门的地形标高为495.00米,秦俑坑南侧王佥村后的地形标高为507.00米,庞家沟东侧山梁处的地形标高为521.40米,所谓的秦始皇陵园总入口处的地形标高为550.00米,这里再往南行走不远,就是高峻挺拔的骊山山体了。谁又见过有越走越高的“主神道”啊?
如果这一条“主神道”确实存在着的话,那么“主神道”东门阙入口处的位置,就比秦始皇陵外城东门的地面标高,至少要高出55米之多。人们如果走出秦始皇陵外城的东门,按照严格的正东方向,一直朝前面看,会发现门前的这一条“主神道”,随地势而节节升高。《阳宅十书》中说:“凡宅,东下西高,富贵英豪;前高后下,绝无门户;”根据风水的有关理论,中国古代在帝王陵墓选址时,在陵前地势高低的配置上,也一直遵循着“东下西高、前低后高为吉,反则前高后低为凶”的原则。
中国古代帝王陵墓建筑,无论是地面工程,还是地下工程,到底应该怎么选址、怎么定位、怎么布局、怎么设计、怎么施工,以及采用什么结构、采用什么材料、采用什么施工技术、采用什么运输方式,总之一切都要由当时宫廷建筑的大掌门人,来统一决策、统一安排、统一指挥、统一验收的。人们如果不信这种说法,就请去看看古代宫廷里的建筑师们,遗留至今的设计图样,或者建筑模型的实物,也就会明白其中的奥妙了。应该说,古代任何一个地下的施工建设,都应该是建筑学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