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治平：乡村妇女调查

我到H村调查时，曾调查了一对打工夫妻。与其他打工夫妻不同的是：这对夫妻是男人留守在家，女的外出打工。

这位留守男人叫汉明，45岁，中等个，很精干，也很健谈。他对我说：“我媳妇叫爱英，今年43岁，我们结婚时家里就很穷，后来，家里添了三个小伢，可只有2.5亩田，生活实在是太难了，买什么东西都是赊帐，没有办法，女人15年前就开始出去打工，她是村里最先出去打工的女人。”

 “媳妇出去时已30岁，又老又黑又瘦，不好找工作，好不容易才在一家手袋厂找到一份清洁工做。农村女人能吃苦，扫地一个多月，就被老板看中，叫她给老板家做饭，一个月有800元工钱，可她觉得给人家做饭达不到自己的理想，就跳槽到一家服装厂，先是做车工，后来打版，再后来就在品管部管质量，这样一直做了十几年，直到现在。”

“媳妇走后，三个伢都留在家里，我是又当爹又当妈。男人最怕的一是做饭，二是洗衣服，三是带小伢，过去这些女人的事，全让我摊上了。刚开始我忙得手脚忙乱，后来我慢慢学会了做饭，每天中午吃了饭，我赶快洗衣服，过路的人从门外看见我一个大男人洗衣服，都笑话我说，哪有男人洗衣服的？我羞得赶快把头低下，不敢抬头看人。最怕的还是伢们生病，伢一病，我就慌神了，男人没有女人心细，男人照顾小伢实在是没办法。”

我问他想不想媳妇？他说：“肯定想媳妇，想也没有用，想也想不着。媳妇在外，男的在屋里最难熬的是晚上。说个大丑话，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12点将就睡着，媳妇下班后打电话回来又吵醒了，有时候在电话里听到媳妇的声音就生气，媳妇听到我生气，在电话那头也生气，说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可一放下电话，我又后悔，想到媳妇在外也辛苦，这么晚还在加班，我在家虽然苦点，心却安些，所以又打电话过去向媳妇赔不是。我们相互打电话是一星期2次，很多时候媳妇打电话就伤心地哭，我有伤心事在电话里头也不与媳妇说，总是赶好话说，家里有事要瞒着女人，怕女人在远处心情不好，做事不专心，所以总是报喜不报忧，不好的事也要说好。”

我问他：“你媳妇回来的多不多？”

他说：“媳妇在厂里管质量，一年不批假，只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一次。有的时候还是隔年头回来，因为过年车费涨价，贵，媳妇舍不得。”

我问：“这么长时间夫妻不见面，你就不想过夫妻生活吗？”

他说：“搞那事要心情好，我现在压力大，累，我只盼伢有出息，能考上大学，到老了夫妻再团聚。”

我问：“你们这些留在家里的男人，心理状况如何？”

他说： “一个大男人留守在家，心里很自卑，白天忙，人在不停地做事，虽然很累，但时间好打发点，到了夜晚时间就不好打发，人越睡人越新鲜，一个大男人守着一栋房子，要多孤独有多孤独，男人守空房的滋味真不好受！可男人有泪不轻弹，有苦放在自己心里，白天出门在外还是讲笑话，但是，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地在屋里心里就不舒坦，更何况夫妻分居时间太长，男女夫妻生活一年到头没有，哪有不生分的呢？社会开放了，有的男人在外面找小姐，也有留在家里的男人耐不住寂寞就在家找女人，我的家庭不存在那个问题，我觉得做这样的事对不起在外面辛辛苦苦为家里挣钱的老婆，但夫妻分的太久，确实是个大问题。”

    “媳妇要我出去，我没技术，只有下苦力，一天工作12个小时，我也受不了那个约束，而且最小的伢还在上中学，家里不能没有人。而媳妇在外面也搞习惯了，回来种田也不适应，挑草头栽秧她干不来了。今年我叫她不出去，说外面生活苦，吃的有盐无油，劝她在家蓄养一下身体，我出去打工，可她说，你出去了，我还是要走，在家种不了田，她已习惯了外面的打工生活。”

春节后的正月初八，我再次来到这个村，正巧汉明的女人爱英从广东回来过春节还没走。

爱英高挑个头，身材略瘦，虽算不上漂亮，但打扮入时，身着蓝色休闲上装，牛仔裤，说一口带广东腔的普通话。从她的着装和言谈举止看，已经俨然是一位城市女性了。

      爱英已经在外打工15个年头了，目前在广东惠州市内的一家纺织厂打工，谈起她的打工经历，她说：“家里是男的出去还是女的出去，是根据各自的特长，我在家会缝纫，刚开始不会踩电动缝纫机，我在一个缝纫培训班学了几天就会了。”

“外出打工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小伢们，伢们在家读书要有大人照管。那时候我儿子的数学、化学、语文老师都给我写信，说大人只管寄钱回来，你的孩子在家里成天上网，父母再不管，孩子就无法挽救了。老师说：学生只要多考1分，就省大人打工多少钱？看到老师的信，我的眼泪直掉，如果儿子学业荒废了，父母在外赚钱再多有么用？”

“很多人以为打工很好，其实打工没好处，最大的害处就是伢的教育。以前没经历过不知道痛苦，刚开始总是为了赚钱，从800元到现在2千多元的工资，舍不得丢弃那份工作。如果早三年舍得，我儿子不会到如今这个样子，儿子还可救药。”

爱英说到这里，她递过儿子的成绩单给我看，只见老师评语栏中写道：“该生在学校表现一般，特爱上网，望寒假期间，家长给予教育，望下学期能改正上网恶习。”

爱英无助地说：“凡是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10个中就有9个学生都是这样的。不光是男伢上网，女伢也上网，在性格上野、固执，犟，不听话，父母在外管不上，只是一味给钱，小伢一爱穿，二爱玩，家长回来，就已经玩野了，管不住了。打工在外的人，只要在一起，谈论的都是伢的教育，你的伢考试打了多少分？我的伢打了多少分？我的女伢给我写来一封信：‘妈妈，你只晓得在外面赚钱，我天天在家上学，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没父母管的滋味？你把我们都牺牲了，弟弟在学校里天天迷着上网，你再不回来，弟弟就无药可救了！’看到女伢的信，我哭了，难过了好多天。别人都羡慕打工好，其实打工一点也不好，我们打工女人在外，精神压力很大，天天担心伢，担心丈夫，上有老，下有小，承担家庭的负担。”

我问及他们夫妻生活，爱英说：“我是村里最早出去打工的女人，也是打工最久的女人，村里很少有夫妻分居十几年的，我出门在外，最挂念的是家里，我和家里每星期打两次电话。比如在外面打电话吧：好高兴向屋里打电话，说两句就生气，把电话搁了，心里又想打电话，听到声音又生气。两人都委屈，孤独，把电话打过来打过去。有好多家庭，就是因为分居太久，家庭不和离婚的，男的、女的在外面花心的事经常听到也经常看到。光我一个月的电话费就百把元，一个家庭3部手机，一年下来，电话费就需要几千元。人就是很怪，两人分久了，好象有些事情无法沟通，有些事情处理不好就相互埋怨，没回来时日日夜夜挂念家里，回来了，又看这也不行，那也不顺眼，两人在一起就没这些隔阂了，很和睦，走的时候，我们两人又有很多争吵，看来，夫妻两人是不能分居太久的。”

我问爱英：“你想过没有，怎么改变夫妻长期分居这个状况？”

    她想了想说：“现在是打工时代，趁现在能抓钱时还是尽量抓点钱，望只望以后儿女大了，到不能打工时夫妻才能再团聚。”

访谈归来，一个问题老是在我脑海里萦绕：看来，打工经济也是一把双刃剑，男女一方出去打工，在给家庭增加经济收入的同时，也给他们的夫妻生活带来另一大难题：夫妻长期两地分居问题如何解决？夫妻不能长期不过性生活呀？这个问题正在困饶着每一个打工家庭，谁来为这些打工家庭支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