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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恋突如其来，让他俩都丧失了理智。

周一到周五，只有午休时间能匆匆见一面，前后不超过两小时。时间太紧，每分钟都不敢浪费，吃饭就来不及做爱，做爱，就不能好好吃饭。有时做的太久，就只好饿肚子，但她觉得这样很好。

如此过了三周。一天，他突然跑到学校门口来接她。她嫌他太冒失，而他递给她一把钥匙。是个惊喜，他说。

在两人的学校之间他租了间小公寓，就在南礼士路地铁口，小区环境很好，只是屋子实在有点小，不到四十平米，刚好能放下一张双人床，一个双人沙发和一张很小的餐桌。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但的确是个惊喜。

她喜欢这个地方。第二天开始，每天她都要挤出时间来打理公寓，她买了成套的床上用品、厨房用品和洗漱用品，都是她认为最好的。她还换了新窗帘，浅灰色。

没过多久，秘密公寓就在她手里一点点变得温馨舒适起来，有个家的样子，而不是仅仅用来偷情的临时住所。她计算过，从她学校到公寓坐地铁要六站，而从他的学校过去，要七站。她觉得，这一站之差的“偏心”，是因为他爱自己。这种感觉，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像小蚂蚁一样，她又陆续置办了很多必需品，比如吹风机。他们事前事后都要洗澡，这是她的硬性规定，而他一直很听话地遵守。这也是他让她喜欢的地方，他很顺从。

她是学校里的心理辅导老师，有一间冬暖夏凉的独立办公室。每天上午，如果不开会，她会安排两到三个咨询，下午工作量通常得翻倍。这个工作她做了差不多九年，依然称不上得心应手，学生总有各种各样你意想不到的新问题，就像当初他们念书的时候一样。这天上午，她在给一个男生做咨询的时候看表了。她在想他，她想要他。很强烈。

你赶时间？学生问。

嗯？她看着那个学生。没有，她否认。

你看表了，看了三次，您肯定是赶时间。

不，我看了一次，不，我不赶时间。她撒谎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撒谎，她确实看了三次手表，但感觉只看了一次。她确实有些心猿意马，今天，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她想给他好好做顿饭，一顿午饭。

谢天谢地，那个学生放过了她。

她比平时早到了足足四十分钟。时间很充裕，食材她早上就准备好了，上好的五花肉、梅干菜、白糖、酱油……她准备给他做梅菜扣肉，她的家乡菜，也是她的拿手菜。他早就说想尝尝她的手艺。

没想到，他也早到了。

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洗澡，他被她吓了一跳。

慌什么啊？她笑他。她今天心情很好。

他解释说，上午去部里开会，事情办的很顺利，所以他提前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他看上去有些莫名亢奋，他说，他去部里不光是开会，还顺便找韩部长谈了调动的事，部长的反馈很令人乐观。如果能借调到部里，他说，一年后再回学校，我就能升副校长了。

很明显，他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激动。他突然决定要请她吃饭。请你吃西餐！他说。

她还是想做饭吃，东西都是现成的。可他坚持要出去吃。

公寓没有冰箱，准备好的东西只好丢掉，太可惜了。得买个冰箱，她把这事记在心上。

她能感觉到，这顿饭他吃的心不在焉，可能是太兴奋了，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升迁确实是件大事。她为他高兴。

吃完饭，他们没回公寓，又在咖啡馆坐了一小会儿，才各自回学校。不知为什么，这顿饭吃的她隐约有些不安，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临下班前，她终于做出决定，她得回一趟公寓。

她给老公打电话，说学校临时安排了两个家访，她得晚点才能回家，他得去接孩子，晚饭也要自己解决。他听上去不是很高兴，但她没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去公寓的路上，她去超市买了台便携式吸尘器，这也是她购物清单里的必须品之一。她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把公寓吸了一遍。真的找到了。一根长卷发。

她是短发。

他曾经说过，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短发，我喜欢你的短发。

之后一周，他出差，去了重庆。

这一周，很难熬。对她来说尤其。

一周后再见面，他十分卖力，两人都很满足。心里的负面情绪被一扫而光，她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提头发的事。七天里，她反复推翻了自己很多次，今天，她其实是带着想把事情说清楚的心理来的。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不清不楚的东西，都不是小孩了，坦诚是必须的。事到临头她却改了主意，毕竟是租来的房子，也许是之前房客留下的，有这个可能，对不对？没必要为这种小事破坏掉气氛，摧毁刚刚建立起来的和谐。她说服了自己。

他接了个电话，说得先走。看样子挺急。

他离开之后，她也走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有意要跟着他，但当她看到他走进街角的麦当劳，她没有离开。她在街对面的咖啡馆要了杯茶，盯着街对面。十分钟后，她突然觉得自己挺猥琐，准备离开了。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他跟他的实习生从麦当劳走出来。

女实习生，黑色长卷发。

她的胃突然有些不舒服。

下午，那个初三（六）班的男生又来了，他说他不想上学了，他也根本不想来进行这个什么狗屁心理咨询。狗屁心理咨询，他就是这么说的。

她给他倒了杯水。

唐老师，男学生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能给我开点安眠药吗？

我不能给你开处方药，我又不是医生，我没有这个权限。她说。

男生很失望。

接下来的咨询进行地很不顺利，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临走的时候，那男生突然说，我喜欢班上一个女生，我真的很喜欢她。

又是一个早恋的学生。

如果你愿意，下次可以详细和老师说说，我会为你保密。她说。

最难熬的是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明天还会不会去公寓。她很想给他发个短信，但她不能那么干，这也是她规定的——除了上班时间，他们绝对不能联系。

他一直严格遵守着这一条。他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摩羯座。

她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不得不找安眠药出来吃。

第二天早上她睡过了头。老公埋怨她没叫自己起床，他今天要出差，他快赶不上飞机了。她帮他叫了车，他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午，校长突然来巡查。他很少亲自过问她这块的工作。他想问问那个男生的情况。

唐老师，校长心事重重地说，如果你给出的考评结果是这个学生不适合再在学校待下去，我会建议他先休学一年，他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三名，我们不能放弃他。

她知道，校长担心的其实是升学率。

还好，她安慰校长，这孩子的问题没那么严重。

唐老师，你认为，他有自杀倾向吗？

她正好收到他一条微信，走了神。什么？是他班主任说的吗？不，没有，他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校长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微信里，他约她尽可能早点到，他有惊喜要给她。

她思考再三，觉得还是想见他。

临进门，老公突然打来电话，她心跳差点停止。还好，他只是想为早上的态度向她道个歉，他赶上了航班，现在公务已经搞定，他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她随口说，知味观的绿豆糕吧。

挂上电话，她拿出钥匙，打开公寓门。

满满一桌菜。都是他亲手做的。

你敢相信吗，到今天，我们在一起就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他紧紧抱住她，亲的她喘不过气。

说实话，他的厨艺相当不错，远在她之上，看的出来他从前应该是个好老公。她至今也不明白，他太太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他。而他也从来不提。

吃完饭，她去刷碗。他从后面贴住她，撩起裙子，摸进去。

她一点心情也没有，但她不想直接拒绝他。陪我去看个电影吧，她说，我们在一起，除了做爱吃饭，还没做过别的。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失望。

赶到电影院，她想看的电影已经开演十分钟了，她看出他很勉强，但她坚持要看。看到一半，他说他必须得走了，下午还有个会议要主持。她不肯走。

没看到开头，我不想再错过结尾，她说。

那你一个人看吧。说完，他站起身要走，而她没动。

电影没她想象的好看，可她还是看哭了。

她被深深刺痛了，他一定还有别的情人，那个实习生，也许。怀疑像核裂变一样引爆了她的想象力，她甚至想到，他可能还有更多的情人，而他把她们一个一个按时间段分开，公用那间公寓……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里去了。

第二天，她真的没去。

他发微信问她，你到哪儿了？

她没回。

十五分钟后，他发微信向她道歉，说要请她看电影，你想看什么都行。还加了一个很蠢的微笑表情。

她没回。

下午，那个学生又来了，他还是想让她开点安眠药。我真的睡不着，每天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她很生气，我说了，我不能给你开安眠药。

他的电话一个又一个打进来，她不得不出去接一下。我想过了，她对他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电话里，他声音都变了，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学生在等我，先挂了。她真的就把电话挂了。

回到办公室，那个学生已经走了。

晚上，她又失眠。头也疼的厉害。

找安眠药，可药瓶不在包里，她明明记得是把它放在包里的。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下午那个学生趁自己接电话偷偷拿走……她吓出一身冷汗。

女儿来了，她说她睡不着，数羊羊也睡不着。她想让妈妈讲故事。

她把女儿抱到床上，给她念她最喜欢的故事：《逃家小兔》

女儿想跟她一起睡。妈妈，我想爸爸了。

没办法，她只好妥协一次。女儿在她身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他不停给她打电话。

她跟本不想接，但他并不放弃。最后，他发语音说，你再不接电话，我现在就去学校找你。她只好把电话接起来。

他情绪很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一直在想……她说。

想什么？

我在想，她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你要费劲租一间公寓而不是请我到你家去呢？你单身，又没有……那要省事的多，不是吗？

什么？

算了，没什么。明天上午我会把钥匙快递给你。她说。

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如果你真的做了决定，我希望你能亲手还给我。

她想都没想就说，我觉得没必要。说完这句，她差点哭出来。

校长来了，打断了他们。她从没见过校长这个样子，他沮丧的要命。他问她昨天那个学生有没有什么异常，都说了些什么？她很奇怪。在她的追问下，校长终于说了，原来，那个学生昨晚给家里留了封遗书，就离家出走了，但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出了车祸。

你就没看出一点苗头吗，唐老师？校长盯着她，他同班一个女生说，他们原本计划一起自杀殉情……校长相当烦躁，大家今年的年终奖全泡汤了。

而她在想着别的事。她担心，她怀疑，从自己这里偷走的安眠药是导致两个学生决心殉情的诱因。她无比内疚，觉得应该向校长坦白，可她害怕。

好在人没死，要真是给撞死了……校长叹口气，又小心地看她一眼。

她彻底失去了勇气。

晚上，老公出差回来了。她帮他拿拖鞋，而他突然想起，忘了给她带绿豆糕。

对不起。

没关系的，她说。

可他不是在为绿豆糕道歉。她猛然意识到，他要谈那件事了，毫无征兆，他突然要面对面地谈起那件事了。太不是时候了。

我去看心理医生了，我的老同学，沈诚，你知道的，老公鼓起全部勇气说，我根本不是去出差。

他建议你和我谈？她问。

他点点头。

三个月前，趁着放暑假，他们一家三口去普吉岛庆祝他们结婚七周年，他们玩的相当尽兴，差不多每天都泡在海水里。她还爱上了潜水。一天下午，一条鲨鱼冲破防鲨网游进了浴场，当鲨鱼的尾鳍在距离他们很近的水面划过时，他抛下她们母女逃到了岸上。

那是一条未成年的幼鲨，它没有袭击任何人，后来被人驱赶回了大海。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都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而大家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在那之后变糟了。

就在那之后不久，她在一次教学会议上遇到了那个男人。是她主动的。

大约一年前，他们一起参加部里组织的中学生心理防护培训，为期两周，他被部里调去主持培训的协调工作。那时候他就已经表现出了对她的浓厚兴趣，她知道他刚离婚，她对他完全没那意思，但觉得他的表现十分得体。今年再次相遇，他依然还是单身，对她仍有好感。所以。

老公在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她走过去，抱住他，安慰他。那种第一反应，对男人来说是正常的。她抱着他不断地说，没事，没事的，真的，都过去了。

慢慢的，他终于平静下来。我先去洗澡了，他说。

她坐在床头发着呆，突然就泣不成声。怕他听到，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突然，她摸到一样东西，是那瓶安眠药。她分明记得自己把它放进了包里，原来并不是。

她允许自己又痛痛快快哭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她走到浴室去，和他做爱。他们很久没做了，他的表现让她吃惊。

一起回到卧室的时候，女儿又跑来了，非要跟他们一起睡。

爸爸抱着女儿讲《逃家小兔》，两人又笑又闹，她觉得，这个家终于又像个家了。父女俩都睡着了，而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知道，也许他并没有和他的实习生在一起，也许，他的确只有她一个情人，他租下那间公寓，是希望能更谨慎地开始一段新感情，他对她是认真的……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了。

她准备明天去医院看看那个学生。想到这儿，她关上台灯。很快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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