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尘世向上攀
(2023-06-03 18: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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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尘世向上攀
——序陈寿昌散文集《短笛轻吹》
朱辉军
收读到陈寿昌先生带有回忆录性质的散文新作,让我浮想联翩,并触动了我诸多关于人生的感悟。
每个人的人生,无论平凡还是辉煌,都有许多温馨的记忆,有许多不堪回首的痛楚,让我们欢喜让我们忧愁。当时光流逝,夕拾朝花,意义自然就不一样了。陈寿昌先生写到的这些往事旧情,已经不再仅仅属于他个人的记忆,它们因其真实,让我们感同身受;因其真切,让我们生发共鸣。
读完最后一个字,掩卷沉思,不禁勾起了我心灵深处的一段记忆。
那是1984年冬,我由黑龙江大学硕士毕业分到北京。那时我只晓左右,不知东西,于是乘着103路公交转了大半天,却又回到了起点北京站。饥肠辘辘,入夜也不知归宿(单位没有宿舍),就呆在北京站的二楼,站在楼上俯瞰站前广场,但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忽然感觉,这是一群“人蚁”啊!接着思索包括我在内的芸芸众生们——
为啥辛苦为啥奔忙?
为谁扛枪为谁打仗?
为何追逐为何流浪?
几十年过去,不得其解,常常还深陷困惑煎熬之中,愈加糊涂。
读了陈寿昌先生的这部散文集,倒是颇有些开窍了。
只要我们始终怀着远大的目标,怀着博大的情愫,怀着澎湃的激情,那么,我们就有可能摆脱“人蚁”的状态,超越尘世向上攀登。这就涉及到人性及其修炼问题了。
作为文艺理论家,要对文艺作品中的人性和作者的人性进行深入分析,为此我曾下大力探讨过人性问题。至今仍然坚持认为,人是由“兽性”、“人性”、“神性”组成的。这其实是马克思主义的见解,马克思恩格斯曾多次论述过,尤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曾集中予以讨论过。类似的看法,弗洛伊德也有“本我”、“自我”、“超我”的分析,大致也是此意。
许多人都以为,人生是长河。诚然如此,但这个比喻看不到人的主动自觉的努力。所以我宁可相信,人生是登山,不断地向上登攀。尽管常有弯路,甚至下坡路,但我们只要持续不懈地、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迈上去,就一定能够登顶。就算到不了泰山之巅去“一览众山小”,也可到“这山”之顶,而无愧我心,不负我生。
且慢,不是一级一级台阶吗?其中就有破损的、毁坏的,甚至误导方向的台阶,我们该如何处?这些,就是人生必经的磨难、挫折、困厄等等之类。跨过了,克服了,接着走,不仅得到了修炼,而且获得了人生的经验。
陈寿昌先生赞赏曾国藩的“求缺”理念。其实普通百姓的生活和情感已经很不圆满、很不如意了,所以不必“求缺”。曾国藩位极人臣,为避祸才如此警醒自己;倒是那“十全老人”乾隆该“求缺”,那样清王朝才不至于在他手中由盛而衰。普通百姓还是像索提那克法师告诫的那样,不断“修剪”、不断修炼,不断进步,就足矣。
联系到陈寿昌先生的这部新著,其中写到的“文革”、“知青”等,可以说就是“缺”,而且是“大缺”;不仅是那时代人生台阶的缺损,更是历史发展台阶的缺损。那么,究竟应当如何恰当地看待和对待呢?
与许多过来人一样,陈寿昌先生对“文革”期间的家道中落始终耿耿于怀,而且因与其“童年的过失”直接相关,既怨恨,又痛苦,更有煎熬。对在这段特殊年代的受害者、受不公平待遇者,我们均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悲悯。
那场“文革”无疑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在此无法讨论这一复杂的历史现象,但所谓“全盘否定”是肯定要不得的,受益者与受害者都不会赞同。历史存在过,不去面对,不去探究,与鸵鸟何异?这里,从人性角度说几句。“文革”期间,就是人的“兽性大发”时期,别说“神性”了,无论造反派还是走资派,其“人性”都很难正常实现。
进一步说,“文革”前就正常了么?陈寿昌先生津津乐道他们家之前的幸福,其实,早就有许多人、许多家庭在遭受灾难了。对此我们也要有充分认识。
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有人性的闪光。陈寿昌先生也写到:“第二天父亲走了,他向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鞠躬,请罪。那时我们那个院里住着10户人家,有厅级干部也有处级干部(当时都成了走资派),还有工人造反派。外面虽然闹的天翻地覆,在小院里大家却和睦相处。父亲走时,家家门开了,他们默默地为朝夕相处的‘反革命’邻居送行。这情形够壮观的吧,这不是人心对当时政治的最大嘲讽吗?在那人妖颠倒的时代,伟大的人性仍在遥遥地招手。”陈老先生虽然平凡,但已超越了尘世,超越了平凡的人性,基本达到了“神性”的境地。
由此再说说“知青岁月”。
我生也晚,但也在1977年7月15日高中毕业后三日“被下乡”。我是1961年7月16日出生的,当时身高大概1.5米多点吧?因为当年12月高考时,我才1米58!就是一个又瘦又黑还没发育全的孩子,能干什么啊?生产队长好心,让我与妇女们去插晚稻秧吧,呵呵,就听到一片笑声:“小猪崽子,你那秧苗都在游泳了!”
在陈寿昌先生的知青岁月里,也有一位基层干部陈琐成,那时就算老干部了,估计是抗战时期参加工作的吧?心觉不平的知青造反,让他下台,好啊,结果呢?大家没得吃了。在特定环境中,还是要审时度势的。当然,他们也年轻,年轻人可以不指责;但年轻人,也会老,也要长记性。
我,是真切地感激这七个月的知青生活。在艰苦的劳动中,我终于明白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会连动物都不如!劳动是辛苦的,但劳动也是美妙的。陈寿昌先生在书中就多次写出了劳动之美,且看这一段:“春天播种的时候,广袤的黄土地上春意盎然。一头头高大健壮的黄牛拉着犁铧奋力前进,甚为壮观。我们手扶犁把,黄土像波浪一样在脚下翻飞,行走在松软的黄土中感到非常惬意。身后跟着脱去臃肿冬装的大姑娘小媳妇,显出苗条的身段,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她们左臂挎着装满化肥的篮子,右手扬化肥,随着手臂的摆动,手中便飞出一条条白色的弧线,一条条弧线连在一起,一起一落,就像大海的波涛一起一伏,和姑娘们的花衣衫、红毛衣组成一幅绝美的春耕图。”这个场景是多么地令人神往啊!经过四十多年风雨后,我愈加坚信:不管科技怎么发展,作为个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巨贾豪富,都必须参加一些体力劳动。环看周边,当今究竟还有几个像样的男儿!
再放稍远些看,抗日战争期间,又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放眼世界看,“二战”期间,更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家破人亡?那要算谁的头上呢?确实,有要对此负责的,可也成为历史了。而我们,还活着啊!所以,我认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发展,根本不是某个人、某个集团真能“造时势”,只是历史的长河流淌到这里了。
难道我们就可以因此赞成“历史宿命论”了?当然不是。历史的发展及其趋向,还是恩格斯说得对,是“合力”形成的。顾炎武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所以,对于像“文革”、“知青”这样的历史现象,那时的每个人都是“有责”的。巴金先生正是在这一点上,其眼界和胸襟高出了许多思想家、文艺家。我们要面对历史,不仅仅是控诉指斥,更要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在迈向未来之际,就可以避免重蹈旧辙。
人之可贵,即使一无所有,却依然可以言说。因此我们还是要发声,要说话,要呼出哪怕是刺耳的“呐喊”!任何不让人言说的集团、组织、政府之类,无非心虚罢,怎能长久?我坚定地信奉伏尔泰的意见:“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中国古代不也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名言吗?唯有如此,或许能使历史的发展更顺畅些。
而可贵的是陈寿昌先生,早在1978年7月就曾针对现实问题,投书《光明日报》,建议恢复农村集市贸易,引发空前反响,同时也引来了巨大麻烦。历史的巨轮毕竟挡不住,大约5年之后,《光明日报》发表《一个抵制三中全会精神者的下场》的记者评述,文章对那篇小文给了很高的评价,称之为“黎明破晓的一声鸡啼”。
陈寿昌先生后来主要在文学方面耕耘。早在1975年,他就写过诗歌、歌词和散文,并获好评。——记住这个年份,新时期出道的文学健将们还没几位发表过文字呢!他挚爱文学,笔耕不辍,1996年希望出版社就出版了其儿童文学集《秘密的故事》,接着,童话集《孙悟空办案》于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六二班的故事》2011年由现代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守望者》2016由西苑出版社出版,童话集《猫咪美容》2018年由希望出版社出版,此外,一部长篇科幻小说一部童话集已由广东的出版社审定通过,并获得国家出版资金资助。他多次获得省部级文学奖项。是一位有成就的作家。
每个人的一生啊,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每个人也就是社会关系的联接点。我们联接的人中,会有高人、贤人,也有凡人、庸人,还可能有恶人、坏人。这是每个人在一生当中都免不了的。那么,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我们要努力见贤思齐。同时,对普通人,还有那些存在这样那样缺点的人,尽量宽以待之。至于恶人、坏人,则要坚决抵制和反对。
从陈寿昌先生的回忆中,他也遇到过不少很有特点的人物。县妇联主任张志莲正直热情,手管局局长丁鳌则爽朗仗义,地委秘书长董占锁更是独具慧眼、爱才惜才,还有村党支部书记高明堂、山西人民出版社副社长、编辑张安塞,省委秘书长武正国,省人大副主任李蓼源先生……他们都给予过作者无私的帮助。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普通干部和群众,才撑起了中华大厦的脊梁。
在我近六十年的春秋中,我发现:那些所谓“讲究原则”、“铁面无私”的人,就算是真的(还确实有过),也并不可爱;至于那些“两面派”、“多面人”,就更可恶!反而是那些既有原则,又有情谊的人,如陈寿昌先生写到的上述人士,更有人情味,也就更有真正的“人性”!
此外,陈寿昌先生还结识了不少重量级人物,从他们那里他获益良多。铁骨铮铮的牛汉,默默耕耘的(陈)早春、张扬狂傲的(韩)石山,以及慧眼识珠的龙世辉、儒雅温和的崔道怡等,亦师亦友,彼此相得。这里的许多人,后来我也熟悉了,有些还成了“忘年交”,唯韩石山从未认识。但我极为喜爱这位“侠士”,真不知道他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怎么坚持了七年!相形之下,我深感愧疚。这些文学大家的风范,留在了陈寿昌先生的书中,也长存于人们的心间。
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总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的。这里再叙说几个片段:还在上小学时陈寿昌就有幸见到了宋庆龄先生,并有过对话,这是多么珍贵的瞬间啊!中学时代,就能够看到话剧、京剧,让那时北京的孩子都会羡慕啊!还有,那时的家属院,天南地北几家人——作者曾住过的院子,主要是湘楚冀人士,反正都算外地人吧,却像一大家子一样和谐。而这些,估计会彻底成为永久消逝的场景了!这,算历史的进步,还是历史的遗憾?
有许多事,许多情,许多温馨美妙的“风景”,特别是作者在《1956年的童话》中写到的情形,我们既已走过,就无法回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珍藏心间,述诸笔端,引发共鸣,则善莫大焉。
是为序。
2019年12月17日于璐苑
(作者为著名评论家、美学家,资深编审。先后在鲁迅文学院、中国作家世纪坛主讲,担任“鲁迅文学奖”“金鹰奖”“中国文联文艺理论奖”等评委,系中国文联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
(《短笛轻吹》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定价50元,有需购者汇至微信16601313573龙回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