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读钱德勒
(2009-03-15 17:5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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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勒漫长的告别文化 |
光阴使一切变得卑贱、破败、满是缺陷……人生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夭亡,而在于变老、变得下贱……
读完这句话,我关上灯,和手上的书一起滑落到湿漆漆的黑夜里。等下有尤文图斯,是的,那又怎样呢?
螺丝起子是这么一种酒:一半金酒加一半罗丝牌青柠汁,不加别的。虽然我讨厌酒吧,但是如果有这么一个足够安静足够清洁足够人少的酒吧,你请我喝上一杯螺丝起子,我是不会拒绝的。
《漫长的告别》,一部所谓的侦探小说。又远不止是侦探小说。在我的书典里,我把它比肩《了不起的盖茨比》,大概是当得起的。
出版编辑说:“我们的阅读是倒着来的,比如很多人会读村上春树,然后是劳伦斯·布洛克,然后是雷蒙德·钱德勒。”很不好意思,我就是如此——这诚然不是我们决定的,是出版热潮决定的。
加缪、艾略特、奥尼尔、钱钟书、村上春树……书商们搬出了很多个名字来推销钱德勒,唯恐一个所谓的侦探小说家不够入流不够大师。和苏七七一样,这些个我相当喜欢的名字被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因为腰封字体太难看。
小说开头就说:“如果你以为花大把钱打高尔夫可以让你显得人格高尚,舞场酒吧里会有一种人专门戳破你的这种幻觉。”同样的,如果以为书架上罗列的上述名字越多越能让你觉得道德自足,有一个美国佬钱德勒会专门戳破这种虚妄。
读书之前,关于钱德勒和好莱坞的恩恩怨怨,关于他的特立独行种种传奇,鸡零狗碎地听到过一些。读书之后,觉得那些都不是,他只是美国的苏东坡,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罢了。
就好像马洛不是波洛,更不是福尔摩斯。他只是美国的王小波,最后一个末世骑士。茫茫黑夜漫游,说他浪漫也好,理性也好,大概都不重要。
“什么感觉都没有,完全正确。我就像星星之间的太空,空洞又空虚。到家以后,我调了一杯烈酒,站在敞开的客厅面前,一面啜饮,一面聆听月桂谷大道的巨大车流声,凝视大道附近山坡上空那刺眼的都市强光。远处警笛或救火车的不祥哀鸣此起彼落,难得长时间的清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逃、有人试着抓他。在那千般罪行的夜里,有人垂死;有人伤残、被飞来的玻璃割伤;偶人在方向盘前被撞死,或死伤在巨轮下;有人挨打、被抢、被勒住脖子、被强暴、被谋杀;有人饥饿、生病、厌烦,因寂寞、悔恨、恐惧而绝望、气愤、残忍、狂热、泣不成声。一个不比其他都市差的都市,一个富有、活跃、充满自尊的都市,一个失落、破败、充满空虚的都市。
他悲观,他颓唐,套用毛尖论鲍嘉的名言——他就像一截烟灰一样,不英俊、不乐观,也没有前途,但表达了一种内敛的精神,不崩溃的尊严和不狼藉的痛楚。是的,整部书里我的眼前只有鲍嘉在晃,马洛就是鲍嘉,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的呢?
也许不同的只是,马洛(或者干脆就是钱德勒)还在试图挽救这个世界。是的,这真TMD的伟大。
不得不说钱德勒的风格,如果相当不负责任地广义划分的话,他和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应该可以归入同门(虽然他好像很瞧不起海明威的说)。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上述三人给我打开了一扇门,于法国派、俄罗斯派、英国派之外的截然不同的一扇门。这扇门后呈现的冰山一角,会让我感觉到一种沉下去的高远(我大概是相对于中国古典飘出去的高远而言),在钱德勒展现的世界面前,我会觉得自己所处所思所言所生活一切相当的小儿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尤其是想到那只不过是60年前的时代。
道别等于死去一点点——很多人喜欢这一句。
但就我而言,更喜欢这句话之前、马洛送走洛林太太后的那段——
“我们道声再见。我目送出租车消失。我回到台阶上,走进浴室,把床铺整个弄乱重新铺。其中一个枕头上有一根浅黑色长发。我的胃里好像沉着一块重重的铅。
越是浓处,越要轻轻着笔;越是细处,越要不惜重彩。好文章当如此。
一种高度节制的玩世不恭,一种无比强大的放浪形骸,一个孤独的救世者——怎么都让我想起鲁迅,荒野里受伤孤嚎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