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余华小说《第七天》的缺陷
吴望
《活着》那篇读后感发出之后,收到反馈,胜莲同学建议我说说同是余华作品的《第七天》。于是利用这几天把《第七天》好好读了一遍。之后便是这几个随感文字的编织。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文学评论。
读完《第七天》,想提一个似乎有点扯远的问题,如果青蛙可以在温水里面可以不知不觉地死去,毫无痛苦地,甚至非常舒服地有点安乐的死,为什么非要把它拿去解剖,拿去切割,拿去宰杀,甚至拿去屠宰场陪宰,让它直接面对血腥的场面?
同是余华作品,《活着》写为什么活,如何活。《第七天》写为什么死,死有什么意义,死的世界如何。不过,仍然围绕活着的话题写。只不过是由死者来说活,从另一个角度来写,用另一种方式。或者说,写得更加自由更加大胆,更加没有死角。
《活着》集中写一个人,几个配角,主要还是写一个人的命运,在天灾与人祸的共同作用下的前行和奋争,很有震撼力,冲击力,对于灵魂对于土地的冲击力,也有代表性。如雷如风,如歌如哭,如泣如诉,但有力度。《第七天》是写一个群体,片段的连缀式,像电影的胶带那样,然后用视频直播方式隔空喊话,以死者口吻把一群人的生活展露出来,把疼痛展示出来,把血腥直接以三D形式直播。仍然是写生写活,写生活以及生活的尽头,生活的无路可走,绝望,绝望之外的绝望。
如果说,《活着》的结尾,福贵和他的牛“福贵”,走向黄昏下广阔的大地,具有深刻的象征意蕴。那片大地有一千万条路可走,是一个辐射性的模拟空间。尽管日暮,但不途穷,虽然日暮,但有星空,有明天,有坚实的大地,耐人寻味,有些无限的空间和余地。可是,《第七天》,没有明天,没有未来,没有所谓希望和寄托,更没有土地甚至大地,有的只是雾和雪。第七天是结束,歇工,是无所寄托,无聊,毫无所依的茫茫渺渺。很多年前流行一个词叫零度无奈。在《第七天》,这无奈似乎连所谓的零度都没有,而是没有维度的概念。生命生活的尽头,没有了没有,也没有有,一个时光停滞的世界。读完感觉非常难,语言难以表达,思维难以行进。
其实,如果是我,就不希望以圣经旧约也就是上帝创世第七天的母题作写作的命意。而且作者还强调不是中国式的头七,而是强化西方宗教的第七天,这是有点自欺欺人的。中国的鬼神世界本来就是非常发达,而且体系也非常丰富,鬼神之说也深入人心家喻户晓,中国的“头七”文化土壤本来就比什么上帝什么耶稣等等要肥沃得多,资源丰富得多。这种舍近求远的写作无根性,无非反射当时流行的一种哗众取宠的媚外的现象。西方的圣经旧约的第七天,那是歇工,一切都停止了,那些鬼,有墓地的能安息,没有墓地的,继续在那个叫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游荡,作者称之为永生,是一个作者所谓的美好的世界。然而,用那个所谓美好的世界来与这个丑恶肮脏的充满血腥的世界进行对抗,似乎还缺少力度和支撑。活人的世界本质并不肮脏,肮脏的世界是肮脏人制造的。肮脏的存在是制度的产物,不是世界的本质。文明的进程也非一路浩哥,一路鲜花。更应该明确,文明不在彼岸,更不在于绝望。这种取意和立心,与《活着》相去甚远,也不为有责任感的作家所取。
然而,如果用本土式的“头七”来理解,也由人至鬼的这七天,经由了由人到鬼这个过程的蜕变。第七天后,鬼完全成为鬼,而且,通过阳间的超度,灵魂直接进入鬼的世界,已经超越肉身之所。那么,什么人成什么鬼,阴曹地府有对应,有记录,应接受因果报应律的检验,该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去领受。鬼神世界是一个警示世界,是因果报应分明的世界,是因果报应的公平场所,而不是平等和平美好有爱的世界。由此可见,《第七天》的文化背景不是本土的,而是西方上帝体系的文化背景。
宗教除了给人精神的安慰,所谓的温水效应之外,我想,更应该给人惩戒的警示。为什么他们有上帝世界却仍然没能管控自己(就像特朗普,为所欲为,不考虑后果),莫非就是他们缺少中国鬼神世界的因果报应的警示?一味宣扬死人世界的美好平等,不符合国情,与文化背景也不协调。所以,作为中国的作家也好,文艺工作者也好,作品中如果毫无审美意味而一味挖掘人世的痛感,一味放大社会的疼痛,一味宣称死人世界的美好平等和博爱,那他又如何借以文学进行世道人心的安抚对世人行为的因果报应的警示呢。
个人认为,《第七天》不管是思想的高度,还是文化的厚度,还是审美的力度,艺术的深度,远远不能与《活着》并论,取材的直观与露骨,远远无法与《活着》作时空感、历史感、沧桑感、深沉感、力度感的相比。虽然对现实的揭露批判力度很足,直观,以及情感很切,但终究不是文学的手段和目的。应该说,艺术性,审美性的缺失情感节奏的歇斯底里,还有对现实世界的揭露批判在度上的把握的失败,是《第七天》的缺陷而使之终究无法成为经典。而我甚至可以断言,余华写完《第七天》,他也必须歇工了。再写是强弩之末了。
20190613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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