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散文载《广州文艺》2011年10期

(2011-10-10 14:42:14)
分类: 于燕青散文

散文载《广州文艺》2011年10期

           植物在左,动物在右/ 于燕青

 

    这大半年来,因了这腿病的久久不愈,便一天天地落在了与人隔绝的孤寒中。

我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左壁、右壁、前墙、后墙这仅有的方向,我渐渐地成了卡夫卡圈养的那只虫。我重读《变形记》,那上面明明地写着:“……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卡夫卡知道他那职业终有一天会让他变成一只虫子。也许他愿意,虫子是比人更能忍受孤独的,但也更难了,因为还留有人的记忆,还想做人所能做的一切。

孤独,除了卡夫卡知晓,还有一个人知晓,那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仓颉,他比卡夫卡更早知晓的。“孤独”二字,植物在左(瓜),动物在右(狂犬旁与虫子),就是没有自己的同类。还有,那“孤”的偏旁,像是孑孓的暗示,也是虫子,蚊子的幼虫。繁体字“孤獨”更是具象,那“獨”字俨然一只被拘禁着的虫子。孤独就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了,化成了植物、动物。

     我忽然想起那种有点侨情的说法,说在人群中感受到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这种含着“众”的成分的孤独,终归是没有被剥离出他的同类的一种孤独,一种时尚的,早已被名人树碑立传的孤独,是尚未变成虫子之前的人说的。过去,在我的腿脚健康的时候不也是这般人云亦云吗?就像有人说精神的痛苦有时比肉体的痛苦更甚,可是后来人们把“有时”去掉了,直接说精神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更甚。有位作家说她不怕孤独,原因是她一个人在家独处了几天,过得很好。她摆弄小石头等等玩物不亦热乎。这就好像一个健康的人坐在轮椅上说他不怕坐轮椅,说他坐轮椅很舒服一样,那和下肢废了坐到轮椅上是不一样的。

    好久了,连邮箱也是空的。久病,亲人和朋友渐渐疏离,这是没有办法的。一个人孤寂久了,就会冷,人们常说“一个人太清冷了!太荒凉了!”现在我终能体悟这话,那冷是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是孤寒,非自然界的冷。我终于知道了人为什么爱热闹。人多了,闹闹嚷嚷就会热,所以叫“热闹”。我曾是那样清高地鄙夷热闹,窥视那诱人的独处。我原单位里的领导从正职降到副职,他车水马龙的办公室安静下来,门可罗雀。半掩着的门里,他在里面看报纸,放报纸的休息室正连着他的办公室,有一个边门进出方便。我知道这种状况与他是痛苦的,却让我羡慕的紧。

    我问自己,如今这独处的光景不是我梦寐已久的吗?又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我想这是因了病,这病中的独处终归是可怕的,静与静不同,同样的环境因状况不同,感觉也不同了,安静、宁静、幽静、恬静这些字眼给人轻盈飘逸,不被打扰的好心情,好景致。那里面藏匿着盈盈的柔光。可这病榻上的静是旷野无人的静,这静是孕育恐惧的子宫,这静就要爆炸,像分子的裂变,静,从天花板、从四壁、从这个有限的空间挤压着我,让我的日子多得像一堆废品。一天一天,不再是白驹过隙的,一切都在慢下来,如同过量的安眠药,让人一点一点地死下去。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过这样的话:“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在森林里迷路了,疲倦而且饥饿,躺在一棵大树底下,濒临死亡,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想象出错,就会觉得四周全是奇特的幻像,他还以为这是真的,于是孤独消失了。”看来,心身真是环境的主谋。

    可是人又怎么能像树那样面对孤独,我这条不肯循规蹈矩的腿,大部分时间脱离了地面,本来它们是远离生命核心的,被忽略太久,负重太多。病榻之上,这形而下的腿与形而上的部分成一水平线,甚至高过了形而上,高过我身体的权力中枢——心脏。医生说,患肢必须在高过心脏的位置,才有利于血液的回流。于是遵医嘱,一条伤腿君临于空中,那“空”是巨大的,那一分一秒是被稀释了的时间,这是我不能一个人面对的,我只有我自己,自己排出的毒气自己吸。暮然回首,还是慢慢回首,灯火阑珊处一直空着,只能是一片空场。更多的时候我需要一面镜子的在场,于是我把镜子放在了床头,在生活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必须常常把自己具象在一面镜子里,让散漫的自己具象,让自己生出另一个自己。我终于明白了芙丽达.卡罗为什么总是不断地画自己,这个经历了小儿麻痹症、车祸、多次手术、右腿被截的女画家,她或许不愿让自己成为植物与动物,她是个与命运激烈抗争的女人,所以她画出镜子里的自己,这样她就拥有了三个自己,也以此证明自己不是一棵树,不是一只虫子。她不知道有一棵树正在她的身体里生长着,开出花来,那是她艺术的常青树。

    仅仅是疾病让我活出了离群索居、与世隔绝吗?也许孤独在疾病之前就已是隐患了,中年后我很少真正进入谁的生活,跟人总有一种隔。我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这里,没有同学,没有亲戚。原来有的几个要好的朋友,有的去了远方,有的病故了,有的落在抑郁中,还有的反目为仇了。“亲朋”这个词像一个诱饵,我一遍遍地翻动那个有些破旧了的电话本,却不知该给谁打电话。我家隔壁新搬来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她从不跟我来往,尽管我对她频频投去橄榄枝。我以为她是个孤僻的人,可有一天我发现她家里来了一群和她看去同类的人,像乡村里的老阿妈,叽叽喳喳闹翻天。我以为是她乡下老家的人,她说就是我们这个小区里的,她晨练时认识的。我再一次知道我融不进她们,人与群分,我不是她们这个群的,我是一个没有群的人。我曾经庆幸我不会成为那样的老女人,那是一些社会生活之外的老女人。现在我是多么渴望成为她们的一员。

我不仅怀念起年少时的光景,我的友情大都存在少年和青年时代。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在军营里度过,那时的孩子成群结队,做什么事都有人作伴,从不缺少勾肩搭背的伙伴,从不知道孤独是啥滋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营还在,却已物是人非了,我们都被那流水放逐了,天各一方了,那样的热闹不复有了。

    后来认识的好朋友华也失踪了,我的手机喑哑,所有的短信都是天气预报,我感到恐慌。今天,手机终于响了,我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却原来是电信催缴话费的,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了。我躺在病榻上不住地想,我是不是得罪了华?可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挫败感像蛇一样地缠绕着我,我整日地仓皇无措。华是我心目中的好人,有信仰,有丰盛的爱,她会抛弃我,这世上还有谁不会抛弃我呢?或者我识人有误,这感觉就像从商店里明明买回了钻石,却原来只是个玻璃球。那失望无以言说,那是比失恋还痛苦的。失恋,旧的去了还可有新的再来,而盐失去了咸味还有什么能让它再咸?华曾在电话里对我说,她正忙着新教堂的粉刷,所以没空来看我。我感叹,若没有爱心,教堂建得再漂亮又有何益处?不是说人的身体才是上帝的殿吗?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责备人,倘若位置置换,我不会做得比她好。可我却不管不顾地说出冒昧的话。

    华终于打来电话,我们之间便有了隔阂,我讪讪着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她吃惊地说没有。这会儿轮到我吃惊了,那她何以失踪?连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有。那一刻,我宁愿是我得罪了她,好让她毫无缘由的离弃有个解释,可是,我的希望破灭了。放下电话,我嚎啕大哭。这一刻,我哭人性的缺陷,爱心的有限,我哭我的一条腿使我成了寡廉鲜耻的人。

只要有人来看我,我就滔滔不停地说这说那,情绪亢奋,甚至她们都插不进嘴,只好都听我说。我意识到了,她们也意识到了。我后来看加缪的《讽刺》,一处描写孤独老人的话让我吃惊:“……他甚至不放过叙述中的沉默,他急于在别人离开他之前把一切都说出来,以保留他自认为能感动听众的往事。让别人听他说话,这是他唯一的癖好,对于别人向他投来的讥讽目光和唐突的嘲笑,他不加理睬……”我吓了一跳,我想我就是那个老人了。当然,我的朋友不会向我投来讥讽的目光和唐突的嘲笑,这也不是我唯一的癖好,我还可以写作,可以上网。但我想我已经部分地老去,那被孤独催老的部分。

    有介绍宋美龄晚年的文字,说到她在纽约产生了无法忍受的孤独,长岛别墅成了她一个人画地为牢的小世界。看到这里我惊愕了,这样一位曾在政治舞台上驰骋多年的女人,蒋介石不可缺少的女外交家,罗斯福在世时也不敢小视的女强人尚且落到这般地步。活得最热闹的赛金花,她的晚年更是孤独的,当张学良去看望风烛残年的她,若不是她的眼睛还会动,真怀疑她还活着。充满传奇的张爱玲孤独地死在美国洛杉矶公寓里华丽的地毯上,有文章称她的死极其浪漫,可我怀疑她是自杀,因孤独而自杀。宴席总归要散,看来这是所有人的生命铁律。这些曾经热闹过的名女人,尚且要落在孤独里,何况我这病中的庸常女人。

    躺在床上看漫画书,一则《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漫画吸引了我,第一张图是儿子、媳妇、孙子和狗,一同去看望生病的老人,第二张图媳妇最先退出,再来是儿子退出,再来是孙子,最后孙子也不去了,只剩下那条狗了。遗憾,我没有养狗。看来,孝子贤孙都做不到的,我又如何难为朋友?我又如何难为人要像狗一样?

    一阵风从窗外袭来,我看到比黑夜更黑的魅影在四壁间飞梭,我慌忙开灯,原来是一只蝙蝠,一只鸦黑透青的蝙蝠。这不速之客究竟从哪里飞来?搬到这里多年,第一次发现这鬼魅的东西。此时它双翼圪蹴着倒挂在墙角的衣架上一动不动,像是从我的孤独里生长出来的。我把所有的灯都开了,把玻璃窗开到最大,我用晾衣杆驱赶它,它窸窸窣窣地扇动翅膀,只在四壁间回旋,硬是不肯出去。蝙蝠,这趋暗的动物,莫非我开着灯的房间也比外面的夜更黑?也许它从我这里嗅到了非人的气味,和它一样的同类的气味?我忽然在自己被局限了的身体里,看见了蝙蝠的舞蹈。在漫长的,等待一条腿的康复中,一天又一天,我的那点人气,一点一点地被剥蚀掉,我已经渐渐地变成了虫子,和它才是同类。我想起西川的《夕光中的蝙蝠》,“……与黑暗结合,似永不开花的种籽……”哦,原来你还是一棵植物的种子。我的虫子,我的植物。我有些惊喜,第一次觉得蝙蝠这东西并不那么可怕,还有些亲切,它是怎么找到我的?

 

             《广州文艺》2011年10期目录

都市小说双年展

暑未尽(中篇小说)    徐倩娜

大城小事中的诗意光明    钟晓毅

 

特别推荐

英雄老扒锅的平民生活(中篇小说)  肖建国

 

跨文体阅读

谈诗录(二题) 世宾

 

小说看场

碎红     庞余亮

双鱼星座   俞悦

梨树下的山  袁丽珍

 

散文选家

问路者  凌仕江

植物在左,动物在右 于燕青

 

新诗眼

王彦山诗选  王彦山

杜朗朗诗选 杜朗朗

 

广州人 广州事

后亚运时代的广州 江冰

一个不缺人情味好过日子的城市 曾妮

客村,我们的诗歌现场  陈会玲

公仔老的绘画人生。钱贝妮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