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忘却，只要一秒，这一秒经历，下一秒就忘记；有些忘却，时间太长，需要给它一个限期……一千个日子用来忘却？还是用来重新活着？

1

有两件事情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的：第一件就是阿乐会在我们结婚当天离开了我。第二件是从前以为，即使死，也会是在舞台上，可是，现在我却提着手提和DV机过起了漂浮的日子。

我转转去过许多城市和村落，记得清楚名字的，记不清名字的，每一处地方，我都只留下一行脚印，然后又离去，在这来去匆匆的历程里，我能想起很多，过去的，眼前的，将来的……我也会遗忘很多，多少年之前的，或者一秒之内的……

每次感觉很累，每次又会继续往前往前。感觉阿乐会在前面某个地方等着我，一个古道的岔口，一处遍野鲜花的山坡上，或者是一间年久的老咖啡屋内……

“谢谢！欢迎您下次再来！”又有一个人这样与我道别。

我笑笑，没有答应，因为我是不会再回到这里的，我的路只在前方，她不会知道，也许她现在会想这个“大方的小姐”（因为我在她那住了两晚，给了她两百块钱，她便一连这样称呼了我好几遍。）还能再来就好了。

“小丫，快给姐姐拿去！”

“姐姐，给你！”那个小丫颠簸着追上我，喊着。

我接过，是两个大大的带着余温的烤红薯！“谢谢啊，小丫快回去吧！”

她涩涩地回头看了我几眼，慢慢往回走了。

故事不会再有转身了，我想。时间会让我们彼此都遗忘这一瞬！

小丫的母亲是个粗壮结实的妇人，皮肤红黑中还发亮，身躯高大，力气也很大。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大的十五，小的刚满五岁。两个大点的孩子都像极了她们的母亲，可小丫不像，说是像父亲一样，瘦弱，纤细。她没有了丈夫，她们没有了父亲，两年前患病死了。早晨喝着她亲手磨制的豆浆才听她讲起的，她揩了一下眼泪，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又顺口问起我。她说“小姐应该是有先生的吧！”我也沉默了几分钟，见我没回话，她便随意又讲起了其他的事情。

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下一站去哪？害怕走错路，更加害怕走错路后，迎着笑脸去问路，却被避开，仿佛走近他们会给他们招致灾祸。有过仅只一次这样的经历，后来便开始小心起来，尽量不去满大街地问路。

晚上，写手记，整理照片。11点钟，会准时睡觉，睡觉之前要喝杯牛奶。一周一篇游记配备美图往家阿乐工作过的杂志社发。对于我发过去的东西，他们基本上没什么可挑剔的，每篇必刊，而且会准时地往我的帐上打上丰厚的稿费，当然，这也变成了我的路资。如果没有它，我的漂浮生活也不可能这么自在！

    “子采，到哪了？吃饭还习惯吗？天气还好吗？有什么新鲜事情没有？……”每隔两天，我都会接到一个这样盘问的电话，来自我现在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父亲。

    我照例会在看到他的打来的电话后，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边冲杯牛奶，边用勺子搅出点声响，告诉他，我很好，而且还时常记得悠闲地喝杯牛奶，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好。

我答应过他，在外不论身体是好是坏都要向他如实汇报，也答应他一定要健健康康。所以，我要做到。

    现在，我偶尔还会跟他撒娇，说我是他手里风筝，他在家的那端遥控着我的飞行。他笑笑，最后挂断前，还是那句交代了无数遍的老话，“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而且非要听到我肯定地“恩”一声，他才肯放下电话。

2

之所以，在身体不太健康的情况下还要继续在外漂泊，而父亲却没有极力阻止，其实，是因为沈老师。她说：“……让她出去透透气吧，这么些年，她在我们的保护下没有学会坚强，所以，让她坚强一次！她会坚强起来的，相信我！”她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六神无主的父亲，父亲再看着躺在病床上木无表情的我，然后，迟缓地点了头。

父亲应该是相信她的，否则，他不会从我七岁开始，就把我几乎完全地交给了她。她教我舞蹈，给我解决学业上的难题，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我一直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她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亲身母亲。可是，多年之前，父亲就断然否决了我的这个奇怪的认识，并且说它是个臆想，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而且奶奶在世时也向我证实过。可是，我还是不甘地问他，为什么会把我送给沈老师呢？他的解释是，因为觉得沈老师是个好老师，她会把我教好。

沈老师确实把我教得很好，我十四岁，便进入了省艺术团的专业舞蹈队，时常在各种现场和电视节目中演出，十八岁时，我在布拉格的国际舞蹈比赛中，获得了金奖。那次比赛，她陪我一起去了，我表演完，她便走过来，抱住我，说了声，“谢谢！”我当时整个人还沉浸在我的舞蹈动作和情节中，没去弄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谢谢”。后来，这个细节被我提起过一次，提起它是因为要反对她给我的安排。

拿了金奖之后，有过一家大电影公司，说要找我签约，但是她私自给我拒绝了。这事不久后，让我知道了，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笑着说，我的路还很长，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马上翻脸了，还说过这样的话：不是这样的，你培养我就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是吗？你就是为了让我参加那次比赛拿个金奖实现你的梦想而已……

那之后，我上了大学，离开了我的小城。然后，我又继续展示着我的舞蹈才华。可是，没想到我的舞蹈生命却被我一天一天的耗尽，最后不得不停止。原因是我有体质性低血压。

她没有计较我对她的无礼。读书期间，在一场演出结束，还没有走回后台的途中我晕倒了，在医院里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她，她比父亲还早到。她说：“子采，感觉好些了吗？还觉得哪不舒服吗？”而我却更加关心的是自己还能不能再继续跳舞。

父亲大概在这次事件发生后，就想极力阻止我跳舞。可是，他拗不过我。而沈老师却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不让我跳舞这回事情，我想她是怕我误会。

不久之后，我从父亲那知道，她走了，出国了。再次见她，原本应该是来参加我的婚礼，可是，却又是在病房里。

她在那里照顾了我很多很多天之后，当着我的面，给我父亲提了一个建议，说等我可以出院了，放我出去透透气，她可以去一些地方，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这样我们都会跨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前在一起说过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听清楚过一句，耳朵仿佛失聪了一段时间。然后，那天因她的一句“她可以去一些地方，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已经终止了思想的脑子，竟然活络了，迅速地闪现一个念头：我要去做阿乐做的事情。

大概就是她说完的十五分钟后，父亲终于看到了她憔悴的木无表情的女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机，因为他听到我张口说话了。我告诉他，我要出院回家。他欣喜地在我和她的面前淌下了大颗的眼泪，手足无措地站在我的病床前，不知道接下去干什么好。作为女儿看到父亲的这个样子，都会自责和歉疚至极。可我没有，因为那时的我，与“活死人”无二别。思想和灵魂已经随着阿乐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黑暗、冷酷，而且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