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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种世俗、传统的观念中,腰杆挺直、一身正气的人,都会是令人尊敬、令人钦佩的人!但令人费解的是,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在其巨著《白鹿原》中,却以其中一个人物的视角一再写到:“你的腰挺得太直了!”
这是人物黑娃对人物白嘉轩的感受。
这样的言语,总是会以一种凌人的姿态让人这样联想:黑娃,一个投机取巧、阴沉辛辣的家伙、心胸狭窄、记仇挂恨的家伙!为了一己之欲、为了泄愤,用暴力残忍地对准了白嘉轩的腰……
然而,纵观全文,黑娃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娃开始,进入学堂,再退出学堂,离开白鹿原,到外村当长工,领回东家的小妾,参加农协,掀翻家族祠堂,参加军队,再当了土匪,再参加“乡党”,继而被诬蔑、被杀,这个简单的人生流程图,既是黑娃简单的人生“职业”变化过程,也是黑娃坎坎坷坷的人生际遇。黑娃的命运,可以说,是与整个白鹿原的命运相牵连的,在代表“智慧”、“知识”、“真理”、“公正”的师尊朱先生心目中,黑娃是最牵他心的一个弟子,直至后来,朱先生感慨说:“想不到我的弟子中真求学问的竟是个土匪胚子!”
客观一点说,作者对黑娃的描写中,所包含的感情色彩成份,褒多于贬,而且,是多得多!作者的笔墨,字里行间,对于读者可以在自己脑海中勾勒的“活在现实生活当中的黑娃”,流露的,是一种钦佩、赞赏的感情!既如此,那为何,对于一个这样在人心中占有肯定位置的角色,作者会安排他说出“那人的腰挺得太直……”这样的话?而且,远不止一次,是说了很多次——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因为,嘉轩叔的腰太直,他不敢到嘉轩叔家去;因为嘉轩叔的腰太直,父亲又是其家的长工,甚至,爷爷也是,更甚而,祖上也是,因而,他更情愿接近鹿子霖的两个儿子,而不愿接近嘉轩叔的两个儿子,纵然,嘉轩叔一再把父亲、把自己、把自己一家当做他家的亲人、他家的一部分,可是,心中那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却似乎是凝在心头的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按理说,这种畏惧“腰太直”的情感,应是由在家乡中“家世家产的高低、地位的悬殊”这一原因而生成的,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在他因为革命失败而逃往异乡、再沦为土匪的时刻,他回乡掳掠,他会掳到白嘉轩这位族长的头上?退一步说,既然是土匪的“进村掳掠”,盗了钱财便该走,可又为何,他要对着已被捆了双腿、被塞住了嘴巴、被抢夺了反抗能力的白嘉轩说:“你的腰挺得太直了!”然后,“用那根顶后门用的榆木杠子在他后腰上抽击了一下,”使“他顿时眼前金星迸溅着栽倒了”?
想到这,人的心目中似乎会很容易就出现一个既定思维:“烧杀掳掠,本就是土匪的本性;仁与义,在钱财面前,便成了他们的装赃款赃物的缝隙中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与说法,从传统的民风习俗上来说,确实有其不可抹去的正确性、事实性,只是,再退一步想,如果,作者真的要表达这样的一种观点的话,那为何,在描述这一帮土匪的时候,作者交待的头儿“大拇指”却是那个曾为白鹿原的农民请过命的仁义和尚?而且,这一“交代”,隐含的,是一种“天不容人、世不容人、人不容人”的无奈?这是人性的一种转变吗?由好而坏的转变?那后来他们对鹿兆鹏的救济呢?只是一种单纯的江湖义气、兄弟义气?若真如此,岂不是和抽击白嘉轩的腰杆一事构成矛盾了?
白嘉轩,白鹿原的族长,封建礼教的忠诚的卫道士,但不管怎么说,在民生这一意义上,他有着不可否认、不可抹杀的功劳;在族人心目中,他是尊贵、礼教的化身,而在作者心目中,尽管他不甚认同白的封建礼教思想,但对于他的体恤民众的行为、做法,还是赞赏的;而鹿兆鹏,从他不接受他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妻子的时刻起,在村人心目中,他就成为异类了——不进祠堂、不拜祖先,呆在学校,做他的校长、做他的事,直到他鼓动黑娃、鼓动村民去反抗、去掀起一场白鹿原的“风搅雪”,刹那间,在村民心目中,他又成了能够为他们争取利益的人、成了真正的救世主,只可惜,他们的“风搅雪”并未真正成熟,而且,敌对的、反扑的力量又实在是太大、太让人猝不及防,于是,他们的发动农民所掀起的反抗运动,很快就归于失败、归于萧索。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惋惜!然而,在那样的动荡的年代中,也只有这样的结局才是顺理成章的,毕竟,在革命的开始时期,艰难与失败,难以避免!而且,这样的结局,对于摸索中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作者对于这个人物,是持肯定的态度的,一如他对黑娃的态度,只不过,他家庭情况更好,他所受的教育更多,于是,作者在描述他的时候,便不像描述黑娃那般,对其赋予更多行为中、心理上的矛盾。
说到这,黑娃那一句“你的腰挺得太直了”,与“用那根顶后门的用的榆木杠子在他后腰上抽击了一下”,同黑娃的更倾向于正义一方的立场,便有了可以解释的原由:因为,鹿兆鹏更多地从他的立场为他着想,而且,鹿兆鹏所言所为,更趋于人道;而白嘉轩,他更多的,是从维护封建礼教的立场出发,而且,其的劝勉黑娃的不要娶小娥的言语,实在是“忽视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使人不成其为真正的人”!
于是,我们可以说,“你的腰挺得太直了”这一句话,对更趋于正义立场的黑娃来说,是他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反抗,而并非一种单纯的个人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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