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想起了故去多年的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中国最后一代的小脚老太太,一个倔强、顽强、刚烈、智慧的老人。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据父亲说在他读大学期间的上世纪60年代初的三年灾害里,一生经商体弱多病的爷爷过早地去世了。爷爷的印象与我是模糊的,而奶奶的印象则刻骨铭心。
据父亲讲,我家祖上几辈子都是走西口去内蒙经商的,爷爷是在解放后生意衰落才回到晋北老家的。据说当时是赶着两辆牛车回来的,车上坐着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和那个在内蒙出生的姑姑。
据父亲讲,由于爷爷长期经商,根本就不会农活儿。加之身体虚弱,所以回到老家后农活儿基本是有着一双小脚的奶奶完成的。奶奶在农村时就被十里八乡称为“熬败天”,意思是她每天在田里劳动的时间远远超过常人,天不亮就下地,天不黑不回家,有点“人定胜天”的意思。一个小脚老太太,就算田里的农活儿也绝不输给青壮年男
人,可见奶奶的倔强和顽强。
据父亲讲,为了供父亲在省城读大学,奶奶背井离乡来到省城,任劳任怨省吃俭用地攒钱支持父亲读书。而父亲则每个暑假都不回家,全部时间用来勤工俭学。这个小脚老太太硬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和辛勤的劳动培养出了一个至今在当地备受尊崇的人,我的父亲。
我小的时候,奶奶曾经照顾过我一段时间。那段岁月,父亲被下放,母亲忙着工作,每天都是我和奶奶在家里斗智斗勇。一个机灵的小屁孩儿和一个小脚的倔强老太太,故事的精彩是可想而知的。一年后,奶奶回了老家。
我上中学后,奶奶又被父亲从老家接到省城,和我们长期生活在一起。中学对于我来说每天就是学习,无暇顾及其他。反而上了大学后,每年的假期可以有时间和奶奶经常沟通。也正是这一段时间,我才从真正意义上对奶奶有了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由于严重的骨质疏松,奶奶长期只能坐在床上,行动不便。奶奶本身血管硬化,但又喜欢味重的食品,而这两者是矛盾的。奶奶每天的食物都是调淡口味由家人送到楼上她的房间,在父母面前,奶奶表现得很乖,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吃多淡就吃多淡。后来,母亲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奶奶床边的一些空药瓶里居然藏着许多食盐。原来,每当家里人将饭菜放在奶奶床边的茶几上下楼后,奶奶就偷偷地再取出早已藏好的食盐再调重饭菜的口味,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偷着乐用膳。
奶奶肯定是不可能自己下楼去厨房拿盐的,后来我才知道真相。开始的时候,只要有亲戚来家里看她,她就央求他们帮她拿点盐。后来又说服了妹妹经常帮她拿盐。据说再后来,当姐姐和妹妹的小孩儿长到可以上下楼后,奶奶还安排小孩子干过这事。开始父母还和奶奶讲道理,后来实在拧不过倔强的奶奶,只能装糊涂,老太太终于获胜了。
爷爷经商的精明我是一无所知,但奶奶的精明强算我是深有领会。奶奶行动不便,但是仅靠一个收音机和每天观察窗户外面的情形,居然可以让奶奶了解许多社会百态。奶奶曾经在80年代和我探讨过火箭的问题,90年代还和我了解过飞机和计算机的事情。从奶奶的房间看出去,花园外面的小街上,经常会有一些小贩在卖菜。只需要和妹妹了解一下当时黄豆的市价以及豆腐的市价,奶奶就可以根据卖豆腐的小贩每天卖几次、每次卖几盒、每盒大概多少斤来推算出这个小贩每天的营业额和毛利率。其他小贩的生意经她也洞若观火。“这个卖豆腐的真赚钱啊!”奶奶经常这样说。我第一次听到奶奶漫不经心地解构豆腐小贩的生意时,基本上是目瞪口呆。
奶奶虽然不识字,但却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其最主要的标志有二:一是父亲只要讲起他小时候的幸福时光(解放前),基本上都是在他姥姥家(我奶奶的娘家)发生的;二是奶奶的女红在当地是非常出名的,不仅会自己创意,而且自己画画儿,尤其针线活儿那是一流。奶奶去世前,专门为我们亲手做了一批布老虎。奶奶给我留了大小不一四个。我走遍中国,在全国各地看到过许多布老虎,但没有一个能在造型、颜色、选料、手工方面和奶奶做的相比。
奶奶虽然身材瘦小,但嗓门洪亮。每每有令她不爽的事,就大声抗议,毫不留情。父亲基本是秉承了奶奶的个性,当奶奶和父亲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不明就里的外人肯定会以为他们在吵架,其实那只不过是母子间再平常不过的沟通罢了。
奶奶走之前一个多月,突然坚决表示要回老家。任凭父母如何恳求都无济于事。奶奶被送回到老家后不久,就走了。据父亲讲,奶奶走的时候非常平静,就像睡着一样。那一年,奶奶83岁。
清明了,我想起了我的奶奶。
以为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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