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桂杰

     整整12年了，他生病，老年痴呆越发严重，从一个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大学的教授，变成了一个几乎没有智商的孩子，每天跟着她，牵着她的手走路，让她喂饭，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送上每餐饭后吃的各种药物。
    他对她没有爱抚，没有夫妻情，没有言语交流，甚至不相认，他们之间只有恩情。
    而她，也是一位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桃李满天下，直到72岁才从工作岗位上退下，然后，她的晚年时光就全部被他占据了。
    她放下所有的科研项目，也几乎放弃自己外出交友、跳舞、打太极的一切爱好，家里摆放的只有一台钢琴。北京天气好的时候，阳光照到客厅，如果这一天刚好他的状态好，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眯缝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狂躁。那些时候，她偶尔来了兴致，就坐到钢琴前安安心心地弹奏一首钢琴曲，这已经是她生活中最大的享受。弹琴的时候，她觉得他在听，他也一定能听懂。她用钢琴向他倾诉，向不平静的生活倾诉。而实际上，他沉浸在自己未知的世界里面，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几乎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有时候只是沉闷地哼两声，并不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国外攻读博士学位，一个在国内搞科研，工作都很忙碌，没有时间在膝下为年迈的老父尽孝。他年轻时候属于她，健康的时候属于她，变老的时候属于她，体弱苍老的时候也属于她。他们在一起携手50多年，结夫妻，为同事，共冷暖，同患难，她送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我爱人是她的学生，她当导师的时候对学生极好，对我爱人也有各种资助。我们谈恋爱之后，他带我去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导师，她喜欢我，赞不决口，我爱人说，我在心里把她当妈妈一样看待。我们夫妇两个只要有时间就去看望老师，毕业十几年，从未间断，每次去都发现她先生的病越来越严重，直至满身疱疹，行动不便。
    昨天下午，爱人得到消息，他去世了，一口饭没有吃好，呛到，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路上人就不行了。我爱人要去看，她说：“你别来，追悼会再说吧。”我爱人执意前往，在她家待了几个小时，还吃了晚饭。她一定要保姆到楼下炒两个热菜，我爱人很感谢。她向几个学生倾诉了许多自己这些年的苦，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下来，她说：“虽然他不能说话，但坐在那里，对于我就是一种安慰。送走了他，不知日子怎么过下去了，不如去一所乡村小学支教去。”大家都觉得挺好。
    我爱人给老师留下礼金后回了，心里都是感伤。到家后才惊觉，居然忘记给他的遗像鞠躬了，说真是太不应该了。我说：“没事，还有机会，今天你看望的是她，而不是他...”
    人世间，最贵重的情分是放下所有，只守护在你身旁，直到生命的最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