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单枪匹马做一个好医生
桂杰
在今天北京的东单三条,有一座矗立了90年的中西合璧建筑群,人们简称它为“协和”。日前,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原北京协和医学院)举行了90周年华诞庆典。与此同时,三联书店推出了《协和医事》。该书作者讴歌曾就读协和医科大学,受心中多年郁积的“协和情结”驱动,参考大量文献,用生动的笔触讲述了北京协和医学院90年的传奇故事。
作者讴歌当年的毕业典礼,像前辈一样,是在被列为文物古迹的协和礼堂举行的。在收下毕业证书的同时,一些同学已收拾好行囊,准备去美国,读一个“世界承认”的文凭;还有一些准备从医,从教,或者从事研究工作;一些人留在了那个琉璃瓦覆盖下的医院;作者本人在面对不理想的现实时,选择了离开医生这个行业。
讴歌自认:“和我的同学们一样,即使在那里度过了八年时光,其实对协和历史知之甚少。可能我们唯一阅读过的协和历史就是林巧稚的传记。即便那本书,也未能深入地掀起我们思考的帷幕。对于历史的回望,在我们这一代已经开始缺失。”
可以说,正是埋藏在心中的协和情结促使作者动念写这本《协和医事》。她为此阅读了大量与协和有关的文字:协和的编年史、夹杂着每个时代的色彩的各种论述文章、中国西医医学教育发展、美国人写的关于洛克菲勒基金会与协和之关系的论文、美国上世纪初那一场著名的医学改革、关于协和名医的各种传记、欧美医学教育等。“直到我在写作此书的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我的母校,弥补了我思想中的很多空白点。”讴歌说。
协和这所学校的办学方式本身就构成了独特的现象,其精雕细刻的育人模式此后几十年间也备受争议。曾经的巨大投入,在实施残酷的淘汰制、“宽进严出”后,只有极少数的产出。比如办学最初十年产生的第一届毕业生,只有三位医学生和一位护士。而此后每年平均十六位毕业生的“极少数产出”,后来都成了中国医学界的精华,撑起了中国半个世纪的医学世界。
在民间,人们按自己的想象和期望,赋予了“协和”更多的延伸意义,这两个字渐渐演化成——医疗安全感、医学精英、关爱百姓的亲切姿态、病人重获健康与温情的可能。
有病人说:“我们千里迢迢到北京协和看病,是到了头。无论如何我们心甘了。”到了新世纪,有一篇报道的题目是“全国人民看病上协和”。2007年的一则“协和打假”新闻告诉人们一个事实:全国有五十多家机构借用“协和”的名号。
讴歌说:“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报考协和医学院就是由于好友推荐的一部讲述林巧稚的纪录片。那是第一次听说一个西医领域的人名,第一次听说协和。林巧稚是老协和毕业的妇产科医生,习于协和,作于协和,卒于协和。基督徒,终身未婚,却被尊为百万婴儿的母亲。我被朋友的描述触动了,确切地说,就是被她描述的那种生活方式中包含的内省、专注、慈悲感动了。”
“我觉得,有时候工作环境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一个医生不可能生活在孤岛里,一个人想单枪匹马成为好医生其实很难,除非整体上有一个特别好的气氛和管理制度,也许最重要的,就是医生本人对于这份职业在内心深处有一种荣誉感和幸福感,在精神上有独立的标准。”
《协和医事》一书中讲述的很多老协和医生的故事,就是作者上述观点的最好解说。书中讲到,张孝骞在70多岁的时候来上班,接他的司机晚一分钟他就要拄着拐杖自己走出门,他说:“晚一分钟,也许我的病人就死了!”这些医生把“医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讴歌的一个好友也是我的同一个同事得了绒癌,在协和治疗,有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住化疗的痛苦,收拾好了东西准备逃走,结果被老专家杨秀玉看见了。老太太把她拉回病房做工作,站在病房里面慷慨陈词,把她“训”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病房里的所有病人都感动得哭了。对于一个好医生来说,还有最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能够承担责任,并且有担当的胆识——讴歌在书中的记述让我明白了这一点。而正是这位老专家,有一次看了一个农村来的男人患病妻子的化验单后,态度坚决的说:“不能出院,必须继续治疗”,那个男人当时摸遍了身上的每个口袋,掏出一张火车票,窘迫地说:“家里的瓦房都卖了,钱用光了,再没有钱看病了。”只见老太太快步走到衣架钱,从自己衣服兜里面掏出一叠钱塞到那个男人手里,“这是我刚发的工资,赶紧拿去看病,记住,千万不能回去啊!”男人已经感动得满脸热泪了。
后来,一个记者曾经探访过这个老太太杨秀玉的家,发现她住的地方及其简陋,楼道里都没有电梯,家里面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寒酸,所用的空调是近几年新买的,只有书架上那些外文图书显示出主人的修养和学识。在这些人心中,病人是全部,病人是生活中第一位的,而医好一个病人之后,他们所感受到的是那种“爱情爆发般的快感。”
在这些人的性格中,有严格、苛刻甚至不通人情的一面,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慈悲、专注、高洁,而这些所有的品质正是现在很多医者缺乏的。
实际上,这些老协和人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很多人都年事已高或者溘然长逝,“医圣”的年代已经终结,在这个时代,老协和和老协和人给我们留下的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
有人说,协和的学生不是教出来的,而是“熏”出来的。协和的“熏”有三种境界。一是,一对一,协和曾经有过导师制,不仅导医术,还导医德。二是大师聚集在一起,形成浓郁的为医文化和学术气氛。三是气氛的保证,一套严格的制度和系统,保证相对的自由和独立。
这对于我们今天的医疗体制依然有可借鉴之处。
《协和医事》
讴歌著 三联书店2007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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