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钟繇的《荐季直表》，在书法界尤其是学小楷的人中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它高超的书法艺术以及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钟繇忠心忧国、为国举贤的崇高节操至今为人称道。但墨客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是此帖流传的拓本之后题跋所记录的一段令人感叹的故事。

我们先梳理一下《荐季直表》的创作背景和基本内容。

《荐季直表》为魏黄初二年(221年)八月，钟繇70岁时上魏文帝曹丕表。缘为建安初曾效命曹操的山阳太守关内侯季直，因为官清廉，罢任后竟衣食无充，钟繇表请念其旧勋，俾之一州，使野无遗贤。

臣繇言：臣自遭遇先帝，忝列腹心。爰自建安之初，王师破贼关东。时年荒谷贵，郡县残毁，三军馈饷朝不及夕。先帝神略奇计，委任得人，深山穷谷，民献米豆，道路不绝，遂使强敌丧胆。我众作气，旬月之间，廓清蚁聚。当时实用故山阳太守关内侯季直之策，剋期成事，不差豪发。先帝赏以封爵，授以割郡。今直罢任，旅食许下。素为廉吏，衣食不充。臣愚，欲望圣德录其旧勋，矜其老困，复俾一州，俾图报效。直力气尚壮，必能夙夜保养人民。臣受国家异恩，不敢雷同。见事不言，干犯宸严。臣繇皇恐皇恐、顿首顿首。谨言。 黄初二年八月日司徒东武亭侯臣锺繇表。

译文：臣繇言：臣自从追随先帝（指曹操），后来愧为他的重臣。在建安之初，先帝率军破李确郭汜之众于函谷关 、潼关 以东地区。此时正值荒年，米粮昂贵，郡县残毁，三军馈饷朝不及夕。先帝神略奇计，委任得人，深山穷谷，民献米豆，道路不绝，遂使强敌丧胆。我众作气，在一个月之内，将敌众扫清。当时采用的是故山阳太守关内侯季直之策，在其预定的时间里取得成功，一丝不差。先帝封他为关内侯，并授以一郡太守之职。如今季直不再任职，在许昌生活。他一向为官清廉，宦囊空空，所以现在缺衣少食。为臣愚钝，想求圣上广施圣德以其过去的功勋，可怜其年老困顿，仍给他一个州让其治理，以使其报效朝廷。季直力气尚壮，必能夙夜保养人民。我受国家隆恩，不敢明哲保身。见到这样的事如果不对圣上说，说是对圣上的冒犯。臣繇皇恐皇恐、顿首顿首。谨言。 黄初二年八月日司徒东武亭侯臣锺繇表。

接下来就是后世收藏家们对拓本的题跋。

元代陆行直题跋

明代袁泰题跋

袁泰再题。虽然袁泰在书法史上的名气不是很大，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他，但看这小楷水平是不是惊世骇俗？

李应祯题跋

吴宽题跋

好了，今天我们重点要解说的就是元代陆行直的这则题跋：

陆行直的题跋说：右边是汉钟繇写的荐季直表真迹，高古纯朴，超妙入神，无晋唐插花美女之态，上面盖有河东薛绍彭的印章，真是再好不過的太古法書，真是天下第一啊。我于至元甲午用大价钱从方外朋友处买到（和尚或道士），存放在此山，后来因飘泊散失经二十六年，不知它去了哪里。忽于至正九年六月一日复得之，恍然如隔世。算上持有它和失去它的岁月，竟经历了整整五十六年。人生究竟會有怎樣的境遇，會有這般的聚散離合？后之子孙，宜保藏之。吴郡陆行直题于壶中，时年七十有五。

看完这段文字，心中有没有油然而生出一股感慨？久经癫沛之后的重聚往往是最浪漫、最激荡人心的。杨过与小龙女失散不过才十六年，当她们再次在绝情谷寒潭底相遇时，就将我们感动得一塌糊涂。那陆行直与《荐季直表》呢？他们失散了整整二十六年！将持有和失散的时间加起来，一共是整整五十六年！难怪先生要感慨自己人生究竟會有怎樣的境遇，會有這般的聚散離合？

想想当今社会，谁能将一册书、一本帖当宝贝似的珍藏五十六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六年？对很多古代人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生啊！那么，经过了时光的熬煮，这件作品还只是一件毫无生机的物件吗？不，它已经像陆行直先生的妻子、儿女、朋友一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灵魂的伴侣，早已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透过那古意盎然、妙趣横生的点画，读着那情感真挚、正气满怀的词句，我们似乎可以穿越千年，遙想当年钟繇书写此帖时的情景，依然能够被其一心为国举贤、绝不明哲保身的忠臣气节所感染、所激励……